在斥過了紅鯉後,楊廣將目光放回到蕭氏身上,溫言道:“未央,你尚未告訴朕,何事令你如何着急。”
蕭氏凝望他片刻,道:“陛下可還記得成氏?”
“成氏?”楊廣低頭仔細思索片刻,搖頭道:“朕不記嬪妃之中,有何人姓成。”
“她不是嬪妃,而是當年替臣妾接生的穩婆。”在聽得這句話時,楊廣臉色微微一變,旋即點頭道:“哦,原來是她,朕記起來了,皇后無端提她做什麼?”
“臣妾剛纔讓紅鯉去翻看宮中記錄,卻發現這名穩婆除了一個姓氏之外再無它載,臣妾覺得奇怪,便想來問問陛下,可知原委。”
楊廣輕描淡寫地道:“想必是當年的宦官一時大意,忘了記載,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無謂再追究。”
蕭氏盯着他,冷然道:“究竟是宦官疏忽大意,還是有人故意不讓宦官記載?”
楊廣眸光一閃,回身在榻間坐下,“皇后何出此言?”
蕭氏上前一步,聲音冷厲地道:“韞儀告訴臣妾,她在弘化郡之時,曾遇到一個相貌相同,年歲相同,甚至連生辰也完全相同的女子,是一個姓武之人撿來的,臣妾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楊廣拿起桌上未喝盡的酒灌入口中,淡然道:“這倒是稀奇,不過朕又如何會知曉。”
“那這襁褓呢?”蕭氏將手中的襁褓擲到楊廣面前,“爲何一個鄉野女子竟然會裹着皇家纔有的襁褓,而且洪司衣告訴臣妾,當時這樣的襁褓有兩塊,一塊給了韞儀,另一塊則被皇上身邊的鄭英取走,這一切,難道皇上也不知曉?”
鄭英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這件事情已經足足過去了十六年,他以爲會成爲一個永久的秘密,沒想到這會兒竟然又被挖了出來,且挖出這個秘密的人還是皇后娘娘。
楊廣把玩着手中的空玉杯,道:“朕記起來了,鄭英當時與朕說他的本家侄子生了,朕一時高興,就把那塊沒用上的襁褓賞了他。”
鄭英一怔,旋即連連點頭,“對,承蒙皇上隆恩,奴才感激涕零。”
蕭氏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到了這個時候,陛下還不肯與臣妾說實話嗎?”
“朕說的不都是實話嗎?”說着,楊廣擱下手中的玉杯,道:“朕有些乏了,皇后回去吧。”
蕭氏打定了主意要問個清楚明白,怎肯就此離去,“臣妾當時所懷的,是雙生胎是不是?”
楊廣薄脣緊抿,旋即笑道:“皇后所生的,從來都只有韞儀一個,何來雙生二字,天下那麼大,有人湊巧與韞儀相似有何奇怪,如今遇到一個皇后就說雙生,那下回再遇到一個相似的,皇后是否要懷疑自己當時是三生甚至四生了?”
“當年太醫令趙延德爲臣妾診治之時,曾說過臣妾懷的是雙胎,後來又改口說是錯診,奇怪的是,就在臣妾生完韞儀後不久,他就致仕還鄉了,但是當時他纔剛上太醫令,年紀也不過是五旬出頭,算不得年邁,突然致仕實在不合情理。”
“趙延德雖然年紀還過得去,身子卻不濟,經常咳嗽,雙腿乏力,幾次向父皇請辭,因朕顧及皇后,才請父皇對於趙延德的請辭一延再延,直至皇后誕下韞儀,這才許他歸鄉。”楊廣嘆然道:“朕一心爲皇后,結果卻遭來皇后的懷疑,實在讓人難過。”
雖然極力控制,冷笑還是從嘴裡逸了出來,“是嗎?臣妾還以爲陛下根本不願韞儀出生。”
楊廣臉色一寒,旋即道:“朕既然答應了皇后會視如已出,就一定會做到,事實上,這些年來,朕也確實做到了,幾位公主之中,韞儀一應用度皆是最好的,就連她這一次闖下大禍,朕也聽了皇后的話,沒有罰她。”
“不錯,一應吃穿用度,陛下確實沒有絲毫虧待,但韞儀最想要的東西,陛下卻始終不肯給,令她這些年來盡受了委屈,視如已出……呵,陛下根本沒有做到。”說着,她又一次道:“請陛下如實回答臣妾,當時……”
楊廣倏然出言打斷道:“朕說得很清楚,皇后只懷了韞儀一個,再無第二個。”
蕭氏盯了他半晌,緩緩道:“你撒謊!”
楊廣隨手將玉杯擲在鋪着厚厚地毯的地上,拍一拍手道:“既然皇后非要不信,朕也沒有法子。”
蕭氏逼近他,迫聲道:“爲什麼?你明明答應過我,一定會善待我的孩子,爲什麼要守諾言?要不是韞儀恰好遇到,我至今仍被你蒙在鼓中!”
鄭英見勢不對,湊過去小聲道:“娘娘息怒,陛下沒有騙您,您確確實實只生了晉陽公主一人!”
蕭氏轉眸落於他身,“可要本宮現在派人去宮外問你的兄長,看他的孩子究竟是何年何月出生?”
鄭英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只得訕訕退至一邊,此時楊廣已是站起身來,迎了她的目光道:“你說朕不守諾言,那你呢,你嫁予朕的那一日說過,會從此忘了他,只做朕的妻子,結果呢,根本沒有,你心裡一直在想着他!”
楊廣用力喘了幾口氣,痛聲道:“這些年來,朕想盡辦法討好你,朕不喜歡蠟梅,卻爲你在昭陽殿中廣種蠟梅,朕更搜盡天下奇珍予你,結果換來的是什麼,是你的冷言冷語,十六年了,蕭未央,整整十六年,你從來沒有給過朕好臉色看!”他用力揮手,低吼道:“朕是一國之君啊,多少女人盼着能夠成爲朕的女人,你呢,卻一直對朕不屑一顧,你甚至……不願與朕說話,只有韞儀有事的時候,纔會主動與朕說幾句話!”說到此處,他又低低笑了起來,然笑意卻爬不上那雙陰冷的雙眼,指着偌大而華麗的乾元殿,一字一句道:“今日,是朕登基十年以來,你第一次踏足乾元殿,你不知道朕剛纔看到你進來的時候,有多高興,以爲你終於開始接受朕了,結果呢?你竟是爲了質問朕而來,蕭未央,你對得起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