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的廣靈暑意漸濃,尤其是在每日的正午,當熾熱的日頭高掛頭頂時,整個小城的大街小巷裡都見不到什麼人影,只有那些棲身於樹木間的蟬兒還在拼命地鼓譟着,讓人平添幾分煩躁。
陸縝愜意地半躺在一張躺椅之上,面前是一壺沏得正濃的香茶,頭頂那棵大槐樹正好把陽光完全遮蔽,手裡則捧了一本不知從哪兒淘換來的《水滸》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這一段時日可算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最最舒適的一段時間了,每日裡都不需要做什麼事情,最多隻消在衙門裡走動走動,露個面,末了再把手下官吏呈送過來的文書隨手批看一下,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這可不是以前被架空時無所事事,什麼事都插不上手時的表現,縣衙那些官吏們可真是在盡心竭力地辦差,還不敢自作主張,只求陸縣令能滿意。至於政績功勞權力什麼的,那都是他陸縣令的,最終的決定權也都在他的手上。
古人理想中所謂的垂拱而治的說法,此刻在陸縝的身上可謂體現了個淋漓盡致。下面那些人所以肯如此無私奉獻,自然是因爲陸縣令最近的名聲如日方中的緣故了。
這次以身犯險抗擊蒙人雖然讓他身陷險地,甚至差點丟了性命,但回報也是相當豐厚的。不但闔縣上下百姓和官吏都把陸縝當作英雄,就是附近那些地方官,也都派了專人過來問候,讓陸縝着實露了把臉。
另外,這一次也讓陸縝和廣靈駐軍的關係變得極其緊密,即便換了把總,那傢伙也得對着陸縣令恭恭敬敬的,就跟下屬見了上司似的。如此,縣衙裡的人誰還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誰還敢不把陸縝當祖宗一樣的供着?不然要是惹得陸縝不快了,都不需要他開口,自有人會收拾了那個傢伙。
所以,之前陸縝是因爲需要養傷,所以並未自己管縣衙裡的大小事務。而等到傷好後,他手頭的事情也有許多人爭着去幹完了,並把拿大方向的決策權都留給縣令大人。這麼一來,陸縝自然就輕鬆得很了,這些日子只消在二堂的院子里納涼看書便是,幾乎沒有任何煩心事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沒有後世的空調和WIFI了,不然真是給個神仙都不換了。
另外,叫他略有些不是滋味兒的,則是這幾日裡楚雲容似乎是在一直避着自己。之前還好好的,但自從傷痊癒後,之前對自己百般體貼的女子便一直躲在屋裡不出來,也不怕這麼熱的天給悶壞了。
而作爲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有爲穿越者,陸縝卻還是丟了穿越者的臉,對上這麼個女人,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把一些東西先藏在心底。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楚雲容可是文君新喪,此時對她下手實在有些不地道哪。
手裡捧着《水滸》,心卻飛到了這等兒女之事上,待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正翻在西門慶和潘金蓮勾搭成奸那一情節裡,這讓陸縝的臉上頓時一熱,同時又不覺想着,若是有《金瓶梅》可看,就比看這《水滸》更有趣些了。只可惜,《金瓶梅》卻是要在幾十年後才能問世,現在是一定瞧不見的。
正胡思亂想間,申主簿突然拿着一份文書,神色歡喜,腳步匆匆地趕了過來。一到陸縝跟前,就很是標準地行了個禮:“見過縣尊大人。”
“哦……申主簿不必多禮。”陸縝不覺臉上一熱,別人都在忙着公事,自己這個縣令卻在一旁逍遙,甚至還想着某些不好的東西,實在有些慚愧哪。但很快地,他又調整了心態:“卻是有什麼喜事麼?你怎的如此高興的模樣?”
“縣尊大人明見,確實有好事,而且是關於縣尊大人您的。”說着,申主簿把手上的文書遞了過去,“這是大同府衙門發來的公文,請縣尊你這兩日速去大同,說是朝廷已得知您在此番守城戰裡的功勞,已有意宣你入朝了。聽說,這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大人,您飛黃騰達就在此間了呀!”
看着申主簿滿是豔羨的模樣,陸縝卻是一愣:“一場小小的勝利居然能驚動朝廷,甚至連皇帝也知道了我這個小小縣令的存在?”他實在無法相信這一說法,即便自己是穿越者,也不能有如此破格的待遇吧。
陸縝可是知道大明朝廷,大明天子每日裡有多麼忙碌的。無數大小事情都由北京那個朝廷來處斷,都由天子過問,相比起其他事情來,廣靈的這場對蒙人的勝利實在太不起眼了,怎麼可能入朝中諸公和天子的法眼呢?
但是,在翻開文書,迅速瀏覽之後,陸縝又不得不接受這麼一個事實了。雖然這裡面沒有提到天子對自己的賞識,但卻也寫得明白,一切都是天子聖旨,換句話說,宣他入京正是當今正統皇帝朱祁鎮的意思了。
這就實在有些奇怪了,哪怕如今大明邊地一向太平,沒什麼人能立下像樣的功勞,這麼一樁不是太大的勝仗也不至於讓朝廷如此重視哪。何況,其實真論起功勞來,帶兵救援的黃虎,以及坐鎮大同的胡遂都應該比自己更突出,爲何只自己一人有此待遇?
“大人,大人……”見陸縝捧了文書一副沉吟的模樣,申主簿有些關切地叫了兩聲。直待他回過神來,才小心地道:“大人,事涉京城可不能怠慢,以下官的意思還是儘早上路爲好。”
“唔,你所言在理,我明日一早就出發。”雖然看不透這其中有什麼奧妙,但總歸是一個向上的機會。陸縝自然不可能拒絕朝廷的封賞,只一想,便已做出了決定:“所以接下來這縣衙裡的事情就要交給你和候縣丞多勞心了。”他有太遠太大的理想,自然需要把官階身份提上去才能實現了。
“這是下官應盡的職責,自當盡力。”申主簿忙說道。只是低垂眼瞼中,卻露出了一絲喜色,顯然他覺着自己更進一步的機會也到了。陸縝這一去,應該是不可能再回廣靈了,那是不是說自己升官的機會已經到了呢?
作爲只是監生出身的申主簿,在大明以科舉爲貴的官僚系統裡實在是舉步維艱,自然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機會了。而且現在廣靈縣內的情況已經和以往大不相同,繼承陸縝一溜下來的縣令身份,可比以往任何一個縣令都要舒坦得多哪。
陸縝並沒有去留意對方的這一心思,他現在只考慮一件事情——自己這一去怕是不可能再回來了,那又該怎麼安排楚雲容呢?
至少在外人看來,楚雲容可是他陸縝的妻子,此時離開去京城,似乎就應該帶上她一起上路了。可是隻有兩人自己知道,他們間最多隻能算是朋友,那這一路是不是就有些麻煩了?
在想了沒有頭緒後,陸縝索性就去了後堂,打算直接向楚雲容問個明白。
當聽到陸縝在門外叫自己時,楚雲容的身子便是一顫,俏臉上又浮現出了兩朵紅雲來,因爲她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與他同處一室時的種種,就是自己的牀榻,也被這個根本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給佔了去。
女兒家的嬌羞,讓她在陸縝傷愈後很難再與之正常相處,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見。不想這位還真是有些膽色,居然直接找上門來了,這讓楚雲容既有些羞怯,又有些欣喜,最後就變得有些茫然無措了。
一旁的翠眉見小姐一副爲難的樣子,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了,當即上前,把房門給打了開來:“老爺,你找夫人有什麼話要說麼?”
“哎呀,你個死丫頭……”楚雲容臉上越發的紅潤起來,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但一雙妙目卻也緊張地睇着門外的陸縝,既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心情甚是複雜。
但很可惜,她這一表情因爲屋內光線不強,而外間日頭正烈,強烈的對比下,陸縝壓根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依着自己的心思道:“那個什麼,剛剛有大同府衙的文書,讓我儘快趕去那邊,隨後還將前往京城,這一去恐怕是不會再回廣靈了。所以,我想問問你是個什麼意思……”
“啊?”沒想到自己等到的竟是這麼個說法,讓楚雲容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起來。但好在她的心性也算穩重,很快就明白了陸縝的意思,忙道:“既然你要去別處爲官,我身爲妻子自當跟着了。”說到妻子二字時,她的心裡又生出了一絲別樣的感覺來。
“如此自是最好不過了。你放心,我會準備好馬車,絕不讓你吃苦的。”見她答應,陸縝心裡卻是一陣歡喜,臉上也樂開了花,趕緊表態似地說道。
他這反應卻全落在了楚雲容的眼裡,這讓她心裡也是一喜,看來這個男人對自己還是頗有些心思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