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明軍都以爲戰鬥已然結束,蒙人即便此時不退,待到大同援兵一到也能將其徹底擊潰,再加上天色已黑,就更不會去關注之前已後撤數裡的蒙人了。
但變故往往就發生在你全無防備的時候。趁着夜色的掩護,已有一支近兩百人的蒙人隊伍悄然靠到了城下,然後拿弓瞄向了城頭。
與此同時,看似平靜的蒙人營內也是整裝以待,只等北城這裡混亂再起,他們便朝着廣靈西門而去。因爲之前何五魁被逼不過,只能說自己之前有相熟之人守在那兒,或許可將之說降開城,從而一舉將廣靈攻下。所以蒙人已決定移兵到西門之外,但爲擾亂城中守軍之視聽,便又用了這一手疑兵之計。
在城腳下看到那滿地燒焦的同族屍體,這些靠近的蒙人戰士心頭也是怒火燃燒,繼而盯着城頭影影綽綽的守軍,更是欲將他們全數射殺。爲首的一名神箭手不斷拿目光逡巡着目標,終於讓他發現城牆一段處只有兩人站在那兒似乎在說着什麼,他當機立斷,便是一箭射出。
他所瞄準之人,正是與陸縝說着話兒的楚雲容。幸虧周圍的兵卒都退了開去,只有二人自己的聲音,所以這突然響起的羽箭破空聲顯得格外刺耳,一下就驚動了陸縝。
當發現這一箭竟是朝着楚雲容的後心而來,他更是神色大變。此時已來不及叫人救援,甚至他連拔刀幫楚雲容擋下這要命一箭的時間都不夠,如此情況下,他沒有細想,拳頭一握的同時,猛地就把人往邊上一推。
楚雲容還沒鬧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呢。兩人話說得好好的,甚至有種別樣的情愫在二人間流動着,怎麼突然他就變了臉色了,居然就對自己出了手?就在她有些慌亂,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時,才用餘光瞥見了一道黑影從自己原來所站的位置上擦過,頓時嚇得一聲驚叫。
倘若沒有陸縝這一推,恐怕自己就要被這突然而來的一箭給射穿了。驚魂未定,楚雲容的俏臉又是一白,隨即一聲尖利的叫聲響徹整個城頭:“小心!”
原來,在那箭手射出一箭後,其他人也紛紛出手,其中有兩人也把目標定到了陸縝這邊。而因爲要急着救人,陸縝顯然疏忽了自身的安全,眨眼間兩支箭已來到了他的面前。
此時的他剛剛發完力,還沒把勢頭收回來呢,就看到兩道黑影帶着激烈的風聲疾射而至。想要閃避已不可能,只好把身子略一偏斜,讓過了心口等要害位置,硬吃這兩箭。
哧哧兩聲輕響,陸縝身上已多了兩根直入身體達半尺許的箭矢,一聲痛呼頓時從他的口中發出,繼而他的身軀也被這箭的勁道帶得往後一倒,砰地一聲砸在了地上。
之前雖然也受過傷,但卻從未被利器如此直接貫入過身體,這種火辣辣的疼痛讓陸縝整張臉頓時就扭曲了起來,身子都開始打起顫來,只眨眼間,鮮血便急速滲出,迅速染紅了他半邊身軀。
“陸縝……”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爲了救自己而被兩箭射中,楚雲容在尖叫的同時,眼中已有淚水刷然而下,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有這麼大的關心,只希望他能安然無恙。
想着的同時,她又掙扎着欲起身過去看個究竟。但一個聲音卻讓她停下了動作:“你別動!”那聲音裡雖然帶了極強的痛苦感,但卻帶着強大的不容置疑之意,正是陸縝制止了她的妄動。
雖然身體中箭倒地,但陸縝的神志還算清醒,很快就發現不光是自己這裡被人偷襲,還有許多箭矢正朝城頭各處飛去,城上全無準備的軍民正在狼狽躲避和招架着。這時候楚雲容若是起身,只怕會成爲敵人手上的一個靶子,命都未必保得住。
“趴在地上,莫要亂動!”陸縝神色緊張地繼續衝楚雲容喊道,同時再提一口氣大聲對其他人叫道:“盾牌手呢,趕緊上去頂着!”
猝然遇襲的城頭,原來的守軍還好些,百姓們是徹底炸了鍋了。尤其是見到陸縝也中箭倒地,身邊又不斷有箭矢飛來,他們更是慌得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識地趴蹲在地,完全是一副被動挨打的架勢。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一旦讓敵人徹底壓住了局面,趁勢殺上來,這城池可就未必能守得住了。明白這一點的陸縝已顧不上自己的傷痛,斷聲喝了起來。
還別說,他的話真起到了作用。見陸縣令看着沒什麼問題,一些兵卒終於重新鼓起了勇氣,拿起身邊的盾牌就往前迎去。
隨着一名名兵士重新站起,一面面盾牌豎起,這要命的箭雨終於被擋在了衆人之外,情勢已稍微穩定了一些。
見此,陸縝揪緊的心才稍稍平復了一些,又看了身前臉色發白的楚雲容一眼:“我說不讓你來城上吧,現在知道厲害了吧?”話說到這兒,他的眉頭突然就是一皺,面上竟浮現出了一層淡淡的黑氣來。
直到這個時候,陸縝才覺察到傷口有異。除了剛開始的疼痛外,此時肩窩中箭處居然只有麻木的感覺,感覺不到疼痛了。這是……箭上有毒!
在想明白這一層後,他的心裡更是一緊,繼而只覺眼前一陣晃動模糊,然後整個人的神志都開始不清楚了。
“啊……”楚雲容一聲驚呼,看到陸縝突然昏厥過去,整個人更是驚得不知該做什麼,說什麼纔好了。她雖然爲人聰慧堅強,但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此時的她已陷入了最深沉的無助之中。
這時,一個人已迅速靠了過來,正是林烈趕到了。一見陸縝那有些發黑的臉色,他的心裡就咯噔一下:“大人中毒了!快,帶他下城救治!”說着,一把就將陸縝給搭上了自己的肩頭,再一彎腰,已把依舊坐倒在地的楚雲容也給攙了起來。這時候救人要緊,卻是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別,上下尊卑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從突然的冷箭偷襲,到陸縝中箭後的號令,再到他突然倒下,只發生在短短的片刻之間。直到衆人穩住局面,發現陸縣令居然也中箭昏厥後,上下人等才真個慌了神了。
陸縝這一天多來早成了這裡所有人的主心骨,無論是兵卒還是尋常百姓,都是靠着他在支撐着自己的神經。現在,這個內心最大的依靠居然也倒下了,這對他們的打擊可是極大的。
此刻,所有人都不知自己該幹什麼纔好,雖然城下只得百多弓手,他們手邊還有許多攻敵的武器,可這些人卻壓根沒有反擊的意思,只是呆呆地愣在那兒,神情恍惚,如喪考妣。
這時,若是蒙人趁勢發起一撥像白天那樣的進攻,這廣靈便能被其一鼓而下了。但很可惜,城下的蒙人可不知道城頭守軍居然會因爲這場聲東擊西的策略而徹底失去鬥志,他們的主力正藉着北邊城頭的混亂爲掩護,悄然移向西門處,做着有人裡應外合的美夢呢。
所以雖然城頭已亂作一團,幾乎沒有了任何反擊能力,但城下的蒙人卻只能不斷射箭,最終卻連傷人都很難做到了。
與此同時,何五魁卻是一臉緊張地來到了西門處,他心裡也是忐忑哪,不知自己之前的同伴還在不在,還肯不肯開這個城門。但在蒙人的威逼之下,他已沒有了任何其他選擇,只能賭這一把了。
當他們靠近到城下時,那裡守城之人頓時就被驚動了:“什麼人?”雖然城上守軍不多,但這麼多人突然靠過來,還是很顯眼的。
“區老六可在?我是何五魁啊,現在裕泰族長要給你一樁大富貴,就看你肯不肯照辦了。”何五魁當即朝城頭叫道。此時,他們已能聽到另一邊傳來的驚叫聲了。
“何五魁?就是當初那個失蹤的軍中書記?”城頭小聲議論了兩聲後,突然驚呼出聲:“不好,韃子要攻我西門!”
“姓何的,我大明就沒有投降的軍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那區老六早被調往別處了!”又有人不屑地一聲叫,隨即便射下幾支箭來,直唬得何五魁連連往後退去。
見此,裕泰就知道原來的計劃已徹底破產,這讓他臉色又是一陣變幻,狠狠地瞪了何五魁一眼:“廢物。起號,攻城!”
既然軟的不成,那就來硬的。這一方針早在出兵時他就已經決定好了。至少相比起嚴陣以待,讓自己吃了不少虧的北城,西門這裡的防禦應該薄弱許多,所以乾脆就趁夜攻城。
伴隨着他這一聲號令,早已蓄勢待發的蒙人們便再次吹起了進攻的號角,然後兇狠地撲向了城牆。與此同時,一支支火把也點燃了起來,在城下形成了一片閃亮的火海,直讓城頭守軍膽戰心驚:“竟……竟來了這麼多韃子麼?卻該如何守城纔是?”
一時間,廣靈西北二門處皆已陷入了慌亂的絕境,而陸縝因爲中箭昏厥,已失去了指揮之能。城池,已危若累卵,被破只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