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運河,雖是逆風逆流向北,但在前方縴夫賣力地拉扯下,依然穩穩向前,速度都不見緩的。
在呼嘯的寒風裡,陸縝站在甲板上向着前方眺望,雖然處於寒冷的環境裡,但他的心卻是熱的,因爲多年來的期望似乎很快就要看到一個圓滿結果了。
這是他離開蘇州乘舟北上的第五天,早已遠離了江南地界,但當日的事情他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如就在眼前——
在用刑逼迫那幾些海盜老實交代出關於火炮來歷的細節後,陸縝便即做出決斷,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必須把那更小巧,威力也更大的火炮從西方帶回大明,要是能夠的話,最好是能讓會鑄這等船載火炮的匠人也來到大明,教會大明的工匠鑄造這一戰場殺器。
雖然如今的火器在各方面都還和後世的差得太遠,尤其是火槍,除了射程稍遠外,無論精度還是裝填連發都和弓弩有着不小的差距。但火炮卻因爲其威力而早已被大明軍隊所利用,只是過於笨重,才難以完全地推廣開來,最多就用來守城而已。
但作爲穿越者的陸縝卻很清楚將來的世界會以火器爲尊,這也是用來剋制遊牧民族快馬彎刀的最強兵器。都不用扯到太遠,光是歷史上的明朝末期,靠着機動速射的佛朗吉炮和威力巨大的紅夷大炮,就能殺得逐漸興起的女真部落損兵折將,連自家大汗都死在了火炮之下。
要是以如今大明之強盛,再配備上威力巨大的火炮,不說徹底踏平草原,將北方瓦剌、韃靼等蒙人部族重創,使其在一兩百年裡不敢再南下一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只要再多出這一兩百年的和平時間,說不定以國人之勤勞聰明,都能使火器再生質的飛躍,從而迫使騎兵作戰徹底退出戰爭的主舞臺了。
對這一美妙的將來,陸縝以往也曾想過。奈何作爲文科生的他對火器什麼的實在沒有任何的知識儲備,縱然知道火槍可以有所改良,卻也不知該怎麼做,自然無法提供任何意見,只有將此想法深埋心底了。
但這一回,在看到那海盜船上所載的火炮,以及聽了對方的交代後,陸縝便知道自己所期望看到的將來已有了成爲現實的可能。
於是他便當場下令蘇州市舶司的官員,讓他們一定要想法把船開往西方諸國,通過各種手段去獲得那裡的火炮。同時,也拜託了來自滿剌加的諸多商人,許以他們重利,讓他們也想法去西方尋找火炮及鑄炮之法和工匠。直到這些人都再三鄭重地應允了陸縝的要求後,他才安心下來,啓程離開了蘇州。
現在,自己能做的一切都已做了,到底何時大明能在現有火器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從而徹底扭轉與蒙人的攻守之勢,就只看自己佈下的這條線什麼時候能如願了。
“我已把一切都已種下,只望天佑我大明,天佑我華夏!”直到在心裡默默地祝禱了這麼一句後,陸縝才呼出了一口氣來,眼神變得越發堅毅。
縱然如今幾乎成了一個閒散伯爵,但陸縝依然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幫助大明比歷史上所呈現的更加強大。因爲他知道,只有強大的國家才能讓國中的百姓過上幸福而安康的生活,而不用如歷史上那般,使中華民族在之後的數百里一次次遭受劫難,被外族之人所欺侮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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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六日正午時分,陸縝所乘的馬車終於越過了北京城那高而厚的城牆,時隔大半年後趕了回來。
相比於以往回來時被許多人迎接的熱鬧,這次陸縝歸來得卻很是低調,只有早已接到口信的自家下人早早跑到了通州碼頭相迎,然後混在諸多進出北京城的車馬人流裡悄沒聲地進了京城。
在看到這裡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後,坐在馬車裡的陸縝不覺有些鬆快地吐出一口氣來。雖然表面上他是蘇州人氏,但其實在他內心裡,早就將北京城當成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家鄉了——畢竟穿越後的十多年裡,他呆得最久的還是北京,而且這裡還有他的妻兒家人。
“家裡一切都還好吧?”這讓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已離家多日,便有些愧疚地衝外問了一句。
跟隨在車旁的韓五通趕緊回話道:“老爺放心,家裡一切都好好的。兩位夫人本還打算帶了公子小姐出城迎您呢,只因怕太招人注意,纔沒有出來。”他是早於陸縝趕回京城的,所以倒是可以作出解答了。
陸縝笑了一下:“那就好,自家人之間也不必如此客套。”頓了一下,才又輕輕嘆道:“只可惜我今日怕是回不了家了。”這次趕去蘇州查辦海上之事他可是奉了天子旨意而去,所以照規矩還是得先面聖交了旨意後才能回家。而此時正是皇帝忙於處理大小政務的時候,可未必有時間接見自己哪。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陸縝總覺着自己與天子間的關係已變得有些生分了。或許這正是君臣間的常理吧,沒有哪對君臣能一直親密無間,而關於周王的那場隱藏於水面下的矛盾只是起到一個催化作用而已。
“先去城西的館驛吧,五通你先回家去跟夫人她們報一聲平安。”略作思忖後,陸縝做出了決定。等安頓下來了,再給宮裡遞牌子,看天子會不會召見自己。
韓五通連忙答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地離隊而去,陸縝他們則繼續向前,很快就來到了頗顯氣派的西城館驛之前。就在陸縝表明身份,館驛裡的官員出來迎接,並安排上好的院落接待他們時,兩騎快馬卻突然飛馳而來,一見到陸縝他們,上頭之人就趕緊滾下鞍來行禮參見:“都督!”
陸縝拿眼一掃,看到正是清格勒趕了過來,便一笑道:“錦衣衛的耳目是越發靈便了,我這纔剛入京城呢,就被你們給盯上了?”
“都督說笑了,是兄弟們在入京前就先給我們傳了信。”清格勒也笑了一下, 這才正色道:“卑職現在前來是奉了陛下旨意召您去宮中見駕的。”
“嗯?連陛下都已知道我入京了?”陸縝心下略感奇怪,這才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且不忙安頓,你們隨我去皇宮吧。”如果能面見天子交了旨意,待會兒自然就能回家去了。
於是咱們的陸伯爺都沒有進館驛中歇口氣,便直接回到了車上,由清格勒等人護送着再次朝着皇宮趕去。
而在走了一程,確信周圍並無人留意後,清格勒才靠到了馬車旁小聲稟報道:“大人,其實陛下所以知道您回來了並不是我錦衣衛報上的,而是出自東廠。”
“東廠……”陸縝聽到這個名稱後臉色微微就是一沉:“他到底還是重新把東廠給立起來了?朝中那些大人終究沒能勸阻住陛下麼?”
早在他離開京城前的去年,朱祁鈺就有了重開東廠的意思——其實也不能算重開,東廠一直都沒有被裁撤,只是隨着王振一黨的破滅而一蹶不振,再沒有了任何特權而已。
其實這也很好理解,當初是因爲對王振及其黨羽的憎恨,恨烏及屋之下,皇帝纔會把東廠給完全冷落。但在經過當年那場奪門之變,看到那些宮中太監爲了向自己盡忠而被叛逆殘殺後,天子對這些人的觀感就發生了轉變。
而隨着在位日久,對權力有了進一步的渴望,朱祁鈺自然也希望能有人能幫自己去和滿朝的官員爭鬥一番。原先這個人選是陸縝,只是他很明哲保身地選擇了低調,於是皇帝就只能另尋幫手了。而試問一下,在皇帝身旁,除了太監這一羣體外,還有更適合的幫手麼?
於是,就跟自己的父親一樣,朱祁鈺這兩年裡也再度開始重用起了太監來,甚至還有了重啓東廠的打算。雖然這一決定遭到了許多朝臣的一致反對,但他畢竟是皇帝,一番堅持下來,這事還是成了。
現如今的東廠雖然遠比不了早已耳目遍地的錦衣衛,但從今日這事上來看,其也已小具規模了。
“看來今後這京城裡又將不得安生了……”陸縝在心裡輕輕一嘆。但有些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只要有權力,就難免會有鬥爭。好在自己現在幾乎已經從這場爭鬥裡跳脫出來,想必只要自己不招惹是非,東廠還不敢太歲頭上動土。
“大人,你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清格勒卻顯然沒有他這麼淡然,已經開始擔心自家會受東廠的影響了。
陸縝卻道:“靜觀其變即可。現在東廠新立,正是鋒芒畢露的時候,只要不與我錦衣衛有所摩擦,便不用理會。至於朝中那些大人,他們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總體上來說,陸縝的這一策略確實不算錯,畢竟東廠是天子所設,自己總不能和皇帝過不去吧?但他不知道的是,有時候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招惹人就行了,還得防着別人招惹到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