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率兩千人馬押解着兩百多名蒙人俘虜赴京,結果真當他抵達京城時,身邊可用之人卻已不過五人,這其中還有他侄子石彪是強提着精神,忍着腹瀉之患才陪伴着他繼續往北的。
當這一情況由錦衣衛的人迅速報入京城後,可着實讓滿朝官員大大地鬆了口氣。與此同時,不少人又開始打起了石亨的主意來,一旦他少了邊軍保護,官員們自然是要把前後的帳都一一跟他清算一番了。
不過這些彈劾石亨種種不法事的奏疏依然在送進宮後就如泥牛入海般沒了反應,天子此時正因爲太子夭折而臥病在牀呢,連早朝都已經斷了好些天了,又怎麼可能對這些彈劾做出反應,這讓羣臣只能暫時忍耐。
當陸縝陪同石亨趕到京城時,朝中便是如此局勢,當石侯爺跑去兵部交令時,明裡暗裡聽到了不少人的非議,這讓本就惱火不已的他心裡越發不快。但如此處境下,他也只能暫且按捺下來,忍受種種奚落嘲諷了。
隨後不久,宮裡就傳出旨意來,宣了石亨入宮面見天子,這讓不少官員感到驚訝之餘,又對接下來的事情充滿了期待——要說起來自從太子薨逝之後,天子的病情就沒有好轉過,幾乎都不見外臣,居然會在石亨一到了京城後便宣他覲見,足可見他在皇帝心裡的地位果然不一般。不過在許多人看來,說不定在這君臣奏對間石亨就會因爲之前的種種過錯而被直接奪職罷官,如此便可爲朝廷除一隱患了。
不單朝中羣臣是這麼想的,就是石亨自己個兒對此也是充滿了憂慮,所以在入宮時,滿臉的擔憂與惶恐,在來到天子面前時,更是直接趴跪在地,卻是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罪臣石亨叩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萬歲!”
強打着精神坐在御案後頭的朱祁鈺眼神複雜地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石亨,心裡是五味陳雜。當那些消息從宮外傳來,尤其是在知道石亨他居然敢帶邊軍赴京,妄圖以兵馬來威嚇朝廷時,他是真恨不得將此人殺之以安天下。
可是,當石亨真個來到了自己面前,擺出這麼副溫順馴服的樣子時,皇帝心裡又不覺猶豫了起來。尤其是在看到石亨的頭髮也已花白一片時,更想到了他這些年在邊關的種種兇險與辛苦,竟讓天子都不知該問其罪好,還是先撫慰一下這位邊關重將爲好了。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爲皇帝對石亨本就信任有加的緣故,所以在做出決定時就顯得格外爲難。
跪了半晌也不見皇帝說話責問,這讓石亨緊張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些,知道自己還有挽回的機會,便迅速做出了某個決定。而就在這時,皇帝也已開口了:“石卿你先起來回話吧,你遠道而來,就被辛苦跪着了。”
果然天子的態度並不堅決!明白這一點的石亨精神更是一振,便在稱謝後,故意慢慢騰騰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顯得好像很辛苦一般。果然皇帝一見他這動作,便又關切地問道:“石卿,你動作爲何如此緩慢哪?朕可還記得當初你向來乾脆利落哪?”
“陛下恕罪,臣早已不是當年那般模樣了。北地嚴寒,又經常需要在外帶兵作戰,幾年下來便難免落下病根。其實要是早幾年倒也不覺着什麼,奈何臣也已年近五十,身子骨早大不如前,所以就……倒叫陛下失望了。”石亨趕緊滿臉慚愧地解釋道。
皇帝一聽,臉上更增添了幾分唏噓感慨來:“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倒是朕累壞了石卿了。”
“陛下這話臣可就不敢當了,臣身爲陛下的臣子,即便是馬革裹屍也是理所當然的,更別提只是帶上這麼點小傷痛了。只要能爲陛下,爲我大明戍守邊疆,保一地太平,臣這把老骨頭就是全丟在大同又算得了什麼呢?”
“石卿真乃我大明北疆的一根擎天之柱哪!”皇帝再次動容稱讚了起來。有這麼一刻,他都忘記了自己把石亨宣進宮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這麼說來,這幾年裡北方的蒙人依然是不肯消停,時有犯邊了?”
“回陛下的話,正是如此,光是今年這不到半年的時間裡,便已有不下五起韃子犯邊的戰事了。好在我大明邊鎮皆都有所防範,又得陛下庇佑,故而幾戰下來不但沒有多少損傷,還取得了幾場小勝,光俘虜就拿下了近五百之數。這次臣受命入京述職,便押送了一部分過來,也好揚我邊軍之威,讓京城的官民知道咱們並未尸位素餐。”石亨趁機標榜起了自己的功勞來。
不料他這一說,倒提醒了皇帝,本來欣然的臉上頓時就變得有些陰沉起來:“石卿,這次朝廷命你回京述職你爲何就敢不顧規矩地帶着兩千軍馬而來,當真是如旁人所說的那樣,你竟有不臣之心麼?”說話間,他已把目光盯在了對方的臉上。
石亨心下一緊,立刻又跪了下來,砰砰磕頭道:“陛下,臣冤枉哪!臣就算是得了失心瘋,也絕不敢對陛下,對我大明生出不臣之心來。臣所以能有今日,一切皆都是陛下所賜,陛下對臣有着山高海深的恩典,臣早已立下誓言,今生爲陛下保邊境平安,又怎會生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來呢?”
“是麼?那你爲何會帶這兩千人馬來北京?以往除非朝廷宣召,可從未有邊將敢如此破壞規矩!”皇帝雖然心裡已有些軟了,但話還是得要問個清楚的。
“陛下容稟,臣所以這麼安排,其中很大一個原因還是爲了確保此來京城的安全。畢竟這次臣可是押解了兩百多名韃子俘虜而來,難保他們不會在半道上生出事端來,有這兩千人馬在旁看着,自然可保無虞。另外,臣如此做法其實也是爲了京城的守軍着想……”
“此話怎講?”皇帝有些不解地追問道。
石亨不覺心中一定,只要皇帝肯跟着自己的思路問話,便大有可爲:“其實這些年裡,臣雖身在邊地,卻也一直都在關注着中原各地我大明衛所官軍的情況。結果卻發現,幾年的太平日子,早已讓我大明軍隊荒廢下來,無論戰力還是軍紀皆都堪憂。就是京師三大營,如今也大不如前了。
“臣可是親眼見過幾年前韃子大軍陳兵京城之外時那種危險場面的,心裡擔心要是這麼下去,邊關一旦有所疏漏,讓韃子突然就殺出了長城,那我大明江山可就危險了。雖然臣是一定會竭盡所能確保邊關不失,可世事總是難料,若是有個萬一呢?
“所以臣就想到了得要改變一下其他衛所官軍的惰怠之心,尤其是京城駐軍,這可關係到我大明的安危存亡,關係到陛下的安全,就更不能有所鬆懈了。故而,臣纔會想着帶上這兩千兵馬前來,給京營將士一個樣板,讓他們知道自己不如邊軍的地方。”
皇帝被他說得一陣發愣,想不到石亨居然是因爲心憂朝廷兵事,纔會罔顧規矩地帶着這許多人馬趕來北京。但隨即,他又生出了一絲疑慮來,看着對方道:“你此言當真?這麼做就只是爲了給京營將士一個樣板?”
石亨稍微猶豫了下,這纔再次叩首道:“陛下恕罪,臣確實還多了一分私心在裡頭,因爲生怕朝中那些一向看臣不順眼的大人們此番會對臣不利,臣纔會……不過臣可以保證,之前的兩個原因纔是關鍵所在,還望陛下明鑑。”
他這麼一承認,反倒更容易取信皇帝了,朱祁鈺嘆了口氣,才道:“你先起來吧,既然身子不好,就別老動不動就下跪叩頭,若你真有罪,朕是不會因爲你叩頭就輕饒過你的。”
“臣遵旨。”石亨這才又略顯吃力地爬起身來,等着皇帝的發落。
而皇帝也在一番沉思後開口道:“就算你所言在理,此事也確實做得有些荒唐了,朕還是要嚴懲於你,不然不足以正視聽,也是爲了後來者鑑,讓其他邊將今後不敢再幹出同樣的事情來。”
“臣明白,是臣一時糊塗才導致瞭如此結果,臣甘願受罰。”到了這時候,即便心裡再不情願,石亨也只能認下來了。
就在皇帝張口欲說出自己想好的懲治手段時,突然他又想起了一事來,便又把臉一板,換了個話題道:“對了,你不提朕還把之前的一件事情給忘了。你可知道爲何朝廷要在此時將你宣召入京麼?”
“這個……”石亨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該來的終究是躲不過去,便在猶豫之後回話道:“若臣記得不差,應該就和幾月前發生在京城的舞弊一案大有關聯吧?”
“不錯。這案子本身就是幾人試圖構陷錦衣衛指揮使陸縝的一個陰謀,但是,之後卻查出來這其中居然還有你帳下之人牽扯進去,此事你卻怎麼解釋?”皇帝眯着眼睛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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