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一片的天穹之上,點綴着顆顆明亮的繁星,而在繁星之間,則有一彎明月高懸在那兒,朝着下方的大地投射着柔和潔白的光芒。幾縷炊煙從大地上緩緩升騰着,讓這草原的寧靜夜多了幾分煙火氣與人氣,變得活潑了許多。
那炊煙來自於幾口嶄新的大鐵鍋子,鍋中悶着噴香的麥飯和肉食,隨着時間的推移,那香味是越發的濃郁起來,讓等候着的十多名蒙人漢子變得垂涎欲滴,眼中滿是期待與貪婪之色,死死地盯着那幾口鍋子,就彷彿像是怕它們會突然長了腿逃跑了一般。
廣靈城以北十里便是草原,而此地距離縣城也不過三十里地而已,不過周圍的環境已和草原深處沒有太大區別了。這一羣聚在一處燒煮飯食的,正是從廣靈榷場殺人搶掠,遁入草原的苴躐部中人,爲首那個面帶胎記的漢子,便是他們中的首領火臧了。
隨着食物被煮熟,便有人上前從鍋裡將東西取出,先是把麥飯盛在一隻陶碗裡,又取出最好的那塊肉一併拿到了火臧跟前,然後其他人搶也似地把剩下的食物分了個一乾二淨,尤其是那麥飯,更是被搶得連一顆都沒能剩下。
雖然苴躐部這幾年來也通過與廣靈駐軍的交易獲得了不少糧食,但那畢竟數量不多,都被部中的貴人分了去,他們這些尋常族人是根本吃不到這等軟糯可口的飯食的。所以比起總能吃到的肉類,這鍋麥飯的吸引力更大。
火臧倒沒有底下這些人那麼心急,雖然也大口地吃着飯,但心裡卻在想着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其實照着目前的收穫來看,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帶了這些東西返回部落。如此,這一回他們已算是賺了一大筆了。可看着身邊同伴那狼吞虎嚥的模樣,以及周圍幾匹馱馬上所載的各種物資糧食什麼的,他的心思卻又活泛了起來:“我們只是搶了這麼一下,就得了如此豐厚的好處,若是能再多搶些,豈不是能給部中所有人都帶去足夠的好處了麼?”
“火臧,這似乎不妥吧?”有位同伴口中嚼着食物,有些含糊地道:“咱們這回是猝然發難,才能從榷場搶到這些。可經這一場後,漢人一定會盯緊了那邊,我們再去恐怕就沒這麼容易得手了。而且……當時我們還傷了他們的人,我怕去了他們不會輕易饒了咱們。”
沒等火臧開口,另一人立刻接話道:“怕什麼?漢人若是縮在他們築造的城池裡面我們還拿他們沒辦法,但那榷場是在城外的,我們要搶他們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至於他們的報復?我們草原的雄鷹要抓幾隻山雞難道還會怕了他們不成?”
很快的,其他人也加入到了這場爭論之中,不過顯然支持後者的人要多得多了。畢竟今日有這麼大的收穫讓衆人都很是興奮,很想再來上這麼一回,收穫更多的財物,從而改善部落如今的局面。
最後,所有人都把目光對準了火臧,他既是衆人的頭領,這次的搶掠又是他帶的頭,自然由他來拿這最後的主意了。火臧習慣性地拿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那塊胎記,沉吟之後,猛地擡頭:“再幹一次!”
沒等衆人歡呼,他又繼續道:“不過不是就這麼一頭撞進去,而是得先派人去那邊探探情況。若是漢人有所提防那就算了,若他們沒有太大的防範,我們就再搶他一次。反正那些漢人最是狡猾,這次開榷場也沒少從我們草原各部的身上騙取好處,我們這麼就當是爲他們出氣了!”
衆人一聽這話,轟然叫好,一個個都摩拳擦掌的,興致很高。因爲草原部落裡一向都有以功論賞的習俗,這些財物是他們搶掠回去的,到時自然能分到最多的好處了。
很快地,草原又重新回到的寧靜,只是天上的星月都不知道,一羣強盜已食髓知味,在這青天之下開始預謀下一場劫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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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場突然發生的搶掠風波,榷場被迫關閉了三日。
但是,因爲不斷有之前聞訊趕來的大明各地商人,甚至是從陝西等地跑來的商人加入,縣衙就不敢不繼續再重開榷場了。不然那些花費了不少時間和財力的商人可就要因此血本無歸了,這可不是縣衙裡的官吏們所願意看到的。
所以第四日上,隨着太陽升起,關閉幾日的榷場門戶再次打開,商人們也再次把一車車五花八門的商品運了進去。
而那些一直逗留在附近以觀風色的各部蒙人,也隨之從駐地趕了過來,與他們同來的,還有一匹匹的駿馬牛羊,還有皮毛和肉乾等物。
不過這一回,榷場的防禦卻比之前要嚴得多了,那些漢人商人倒也罷了,蒙人則被要求交出兵器才能隨之進入場地。對此,多數蒙人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這裡剛發生過搶掠殺人之事,官府在防禦上緊一些也是在情在理。
當然,也有那脾氣差的曾因此規矩而鬧過事,但在隨之趕來的官兵的長矛和弓矢面前,他們也不敢太過發作,只能照了規矩行事。畢竟,他們來此是做買賣的,可不是來尋事鬧事的。
陸縝今日也一大早便趕到了榷場坐鎮,看着重新熱鬧,同時秩序比之前更好的景象,他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但在轉了一圈後,他又變嚴肅起來,對身邊的人道:“事情都吩咐下去了?”
“大人放心,都叫人盯着呢,只要那些苴躐部的傢伙敢來,我們便會在第一時間找到他們。”隨行的韓四小聲地應道。但隨後,又有些不確信地道:“只是小的真不覺着他們還敢再來,畢竟幾日前他們才闖了這麼大禍。”
“放心,人性的貪婪會讓他們再送上門來的。”陸縝卻顯得很有把握的模樣:“而且,我也不是非要找那個元兇,只要是那苴躐部的人就可以了,所以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見自家縣令大人都這麼說了,韓四自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地陪着陸縝繼續四處走動着,看着就和尋常想在此買些皮貨的商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兩名蒙人就這麼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也和陸縝一樣沒有帶什麼想要出售的商品,只是四處張看着,似乎只想買些大明的物產回去。但其實你要是仔細去觀察他們的目光,便會發現他們真正關注的並不是那些擺放在地攤上,玲琅滿目的貨品,他們的注意力更多是擺在了周圍那些遊弋往來的兵丁以及差役的身上。
他們瞧的是這些人的數量,以及隨身所佩戴的兵器,還有就是這些人巡視的大體位置。這一切很快就都被他們看了個清清楚楚,兩人在對了一眼後,便露出了一絲興奮而冷冽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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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在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後居然只是稍稍提了一些防禦而已,就連人手,也沒見多太多。”
“不錯。雖然進榷場時會被搜去兵器,但這根本算不得什麼,我們大可以把短刀藏在身上帶進去,到時自能隨時出手了。”
兩個被派去榷場查看情況的人回來後,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對觀察到的一切進行了稟報,顯然他們都認爲這次還能再搶上一把。
可聽了他們的話後,火臧的臉上卻露出了深思之色。
作爲部中帶過兵,還有些頭腦的年輕一輩,他雖然會因爲一時的憤怒而做出搶掠榷場的舉動來,但更多時候,卻還是相當謹慎的:“這麼看來,事情並不那麼好辦了。”
“火臧,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幾乎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爲什麼會作出如此判斷。
“如果漢人在榷場那邊的防禦增強了,有百來人防着,那倒不是問題。可現在呢?卻依然只有寥寥三四十人,你們不覺着這有些古怪麼?就我所知,漢人一向膽小,他們會不作防備,難道就不怕再來這麼一次?”火臧冷笑着問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火臧毫不猶豫地斷言道:“不錯,這一切都只是假象,想來是那漢人官兒也看出了咱們的意圖,所以故意露出的破綻,爲的就是引咱們入套。就跟我們草原上獵虎獵熊一般,看似平常,卻是暗藏陷阱殺機!”
“那……咱們該怎麼辦?這就回去麼?”說這話的人明顯有些不甘心。
火臧在稍作沉吟之後,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冷笑:“既然明着搶是不成了,那咱們就好生與他們做買賣就是。反正前番帶來的貨物和牛羊還在呢,我們爲什麼就不能和漢人再做一次買賣呢?而且覺着,有了上次的教訓,那些漢商是不敢再得罪咱們了,你們說呢?”
衆人聽了這話後先是一陣愣怔,很快地,便一個個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來。是啊,想得到那些好東西也不全然要靠搶掠,還是可以尋正規途徑,做買賣來獲得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