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近一年的時間裡,段開宏的心情可謂是大起大落,跌宕不止了。
去年時候,他突然被巡撫大人派來威海這裡主持出海貿易與港口相關事務,這讓段開宏心裡大不是滋味兒,覺着是陸巡撫在給自己穿小鞋,貶低自己呢。要知道段開宏可是四品的山東參政,雖然在在濟南只能算是個最高等級的佐貳官,只能屈居高盡忠這個布政使之下,可好歹也算得上是地方高官了。
讓他以緋袍官的身份和一衆商人打交道,還只管着威海這麼一小片區域,連個縣城都不如,這自然容易讓他生出大材小用的心思來,當時雖然奉命趕來,可心裡難免就對陸縝多有怨懟。
可是隨着海上貿易突然給當地帶來了極大的好處,山東全境的商人都趕來此地,威海徹底大變模樣後,段開宏的心思就徹底變了。因爲這時他才發現,這個位置實在太好了,不但名聲不錯,而且還能從中收穫大筆的好處——管着碼頭和船塢相關事務的他可是那些想出海商人爭相巴結討好的對象呢。
於是在那段日子裡,被髮配來此的他是名也有了,利也有了,甚至連功勞都是不小。在段開宏想來,只要自己在這位置上再坐上幾年,則必然能高升,到時就是被召進北京授以侍郎一級的高官都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可是事情在這幾個月裡突然就再生變數。好好地,那些出海的船隊就相繼出事,不但沒能帶回來豐厚的報酬,反倒把不少人命和船隻都丟在了海外。這讓身位威海這裡開海主事官員的他憂心不已,生怕最後會讓自己扛下罪責來。
這可不是段開宏杞人憂天,而是官場裡一直以來的規律告訴他的這一結果。在許多差事上,要是成了,最大那份功勞自然是上司的,可一旦要出是了什麼差錯,他這種在下面辛苦做事的,可就得把責任給頂下來了。而他這個四品參政,無論怎麼看,都挺合適背這個黑鍋,接受地方和朝廷怒火。
所以這幾日裡,段開宏真是寢食難安,時時都擔心害怕,生怕什麼時候朝廷問罪自己辦事不力的詔書就直接送到面前來了。
這日午後,心神不定的段開宏又在官衙裡胡思亂想了起來,覺着自己是不是應該給家鄉的妻兒去一封信,讓他們也好有個準備。就在這時,守在外頭的親隨突然就有些意外地跑了過來:“老爺,撫臺大人突然差人在外……”
這話,讓本就疑神疑鬼的段開宏猛打了個寒顫,差點就從椅子上跳起來,隨後才用有些發顫的聲音道:“請……請人進來說話。”難道該來的終於是來了麼?
當三人進到廳內,他仔細觀瞧之後,段開宏嚇得再次變了臉色,忙不迭地從座位上彈起了身來,連連拱手作禮:“撫臺大人……下官不知大人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說着,又狠狠地瞪了領了人進來的親隨一眼,這傢伙怎麼就亂報說什麼是撫臺大人派人前來了?
一身便服的陸縝見狀便一擺手:“段參政不必如此,是本官讓人這麼說的,也望你不要將我來此的消息給傳出去。”
“啊……”段開宏有些不解地看了巡撫大人一眼,隨後才茫然地一點頭:“下官領命。不知大人來此究竟所爲何事?”
“當然是爲了這段時日我們的船隊屢次受到海盜攻擊了。”陸縝笑了一下道。說話間,他已老實不客氣地來到一張椅子前坐了下來。
直到這時,段開宏才反應過來,一面從上首處走下來,一面又命人趕緊給陸縝他們上茶,口裡又跟陸縝賠罪一番。好在對方並沒有追究他的失禮,不過這依然不能叫他安心,只能小心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看出段參政的不安情緒,陸縝只能出言寬慰道:“段大人但請放心,本官此番前來並非爲了興師問罪,追究你的罪責。事實上,就算是本官自己在此,也不可能避免眼下的困局出現。”
“大人……”見陸縝說出這番話來,段開宏是一陣感動:“多謝大人能體諒下官的難處。不過下官確實也有不到的地方,實在不敢爲自己開脫。”
“確如你所言,你的確有所疏忽,才導致了今日的局面,使得我們損失了不少。”陸縝當即也點頭道。而這話,又讓段開宏一陣疑惑,只能裝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等着陸縝把話說開了。
陸縝也沒有多賣關子,略頓了下後道:“段參政覺着爲何海上那些倭寇竟能屢次劫我出海的船隻?只是因爲他們人多勢衆麼?”
“這個……”段開宏先是一呆,這個問題他還真沒仔細想過呢,這段日子只顧着擔心自己的前程,自怨自艾了。但在得了陸縝的提點後,他的心思就活絡了不少,一陣沉吟後,便想到了問題所在:“大人的意思,是指海上的盜匪早掌握了我們商船的行進路線,所以纔會屢屢得手!”
在看到陸縝點頭認同後,他又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下官糊塗,我之前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要是早看穿了這一層,或許就能挽回不少損失了。是下官之錯,還望大人責罰。”說着,他又站起了身來,連連拱手認錯。
“這事也怪不得你,畢竟相關之事也是直到如今才被我們察覺。”陸縝把手一按,示意對方坐下說話:“而且即便你早有察覺,改變了路線,情況也不會改善多少。”
“大人這話又是何意?”
“你覺着身在海上的盜匪賊寇又是怎麼知道的相關之事?”
“這個……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威海當地有倭寇的眼線,是他們把消息給傳出去的?”段開宏終於想明白了箇中關竅,但臉色卻顯得更加難看了。
因爲很明顯,要是事情真如陸縝所說,是因爲威海當地有倭寇的眼線把商船海上路線給傳遞了出去,那自己這個負責此地事宜官員的責任可就很大了。這都是自己的疏忽,才鬧出的此等災禍。
陸縝看他一臉惶恐的模樣,便又是一笑,安慰道:“段參政不必如此緊張了。本官一早就說了,我是來解決問題,而非追究責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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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說的是,下官明白了。”一面回着話,段開宏一面又拿手擦了擦額頭,只一會兒工夫,他已出了一頭的冷汗,一時間都止不住了。
“在本官看來,要想解決眼下的問題,派軍隊出海剿匪雖然勢在必行,卻非當務之急。因爲若我所料不差,沒等我們這邊出兵呢,消息就已通過這兒的眼線傳到那些賊寇的耳中了。到時候,只要他們往別處一避,以大海之茫無邊際,我們想找到他們可就太難了。”陸縝繼續着自己的說法。
段開宏稍稍定神,隨後便點頭道:“撫臺大人說的是,這一點確實不可不防。”
“所以如今的當務之急,還是先在威海把那賊寇的眼線給揪出來,如此才能無後顧之憂。而爲了確保其不至聞聲先遁,我們必須先找準了目標,一擊必擒,不然麻煩可就大了。這,便是本官爲何輕車簡從,即便來見你也沒有亮明身份了。”
“大人果然謹慎英明,下官佩服。”明白陸縝此番用意,並不是爲了對付自己後,段開宏總算是放下心來,順便又奉承了一句:“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下官一定全力配合。不求有功,只爲能稍稍彌補之前犯下的過錯。”
對他的這一態度,陸縝還是有些滿意的,便點頭笑道:“這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這眼線既然能在威海深藏不露,就顯然能力不小。另外,他,或者他們的身份也應該不太低,若是尋常工匠,百姓,是不可能真正掌握商船出海路線的,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說着,便壓低了聲音,細細地囑咐起來。
段開宏一面聽着,一面點頭應是,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因爲他清楚,這是自己將功贖罪的唯一機會。倘若這次再有什麼閃失,讓那藏在威海的賊人眼線給跑了,那陸縝再好說話,怕也要將他推出去頂下一切罪名了。
等把一切都交代完畢後,陸縝纔看着對方道:“這場戲接下來就要看段參政你來演了,你可千萬不要讓本官失望哪。”
“大人就放心吧,下官一定會把差事辦好,把那殺千刀的賊子給找出來的!”段開宏當即信誓旦旦地作着保證。
與此同時,在鎮集的某處宅子內,一人正自猶豫着,考慮着自己是不是該找個理由離開此地了。畢竟在自己的通風報信下,那些出海的商船已接二連三地落在了海上那些傢伙的手裡,要是被官府查到了自己頭上,可不是開玩笑的。
就在他覺着是該功成身退的當口,外頭突然傳來了撲棱棱的一陣聲響,他下意識地推窗望去,就看到了一隻熟悉的鴿子咕咕叫着湊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