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陸縝帶人進入孔府已有好半天了,但在其門前聚集的城中百姓卻是越來越多,所有人都好奇地等待着此事最終會是一個什麼結果,不少人更是在那兒小聲議論,猜測着會不會出現官官相護,讓一干大戶吃足苦頭的結果來。
聽了這些不斷傳來的議論,那些大戶都不禁開始變得彷徨起來,尤其是那幾名打頭的,更是偷偷靠到了同樣緊鎖雙眉的縣令大人跟前,壓低了聲音試探道:“大老爺,你看這事……”
“你們要相信朝廷,相信巡撫大人,他既然出面了,就一定會爲你們主持公道。”邱長元的回答還是相當官方,只是他的眼中,也難免有些不確定的意思。
畢竟,衍聖公孔家在當今世上的名頭實在是太大的,幾乎任何一個科舉出來的官員都要對他們禮敬三分,哪怕巡撫大人之前一直都表現得要與孔家鬥到底,也難保最後因爲承受不了壓力而突然反悔。尤其是在時間拖得越久,這份擔心就越重,讓邱縣令都有些後悔答應陸縝冒這個風險了。
因爲一旦陸縝真與孔家達成和解,自己很可能就會被其當成棄子而犧牲掉,這樣的事情,他雖然沒有經歷過,卻已是多有耳聞了。
而邱長元那不安的反應,更讓衆大戶心虛不寧。要不是如今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只怕有人都要臨陣脫逃了。
在這麼煎熬了有半來日,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時,緊閉的孔府大門才轟然開啓,面色沉靜的陸縝在孔家大管家孔潤的陪同下緩步而出,隨後,又有幾名孔家奴僕迅速上前搬開了自家高高的門檻,幾輛馬車隨之駛了出來。
看到這一場面,外頭的衆人都不覺一呆,不明白這唱的是哪一齣。不過他們卻根本看不到那些馬車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因爲不但那幾輛車都車簾低垂,而且邊上更有錦衣衛圍護着,根本不讓閒雜人等靠近。
這難道是孔家收買討好巡撫大人所下的血本?那車內的是美人,還是價值不菲的金銀財物?衆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此,更多猜疑的目光都落到了走到他們跟前的年輕高官的身上。
那些大戶則用忐忑的目光看看陸縝,又拿乞求的眼神望望邱長元,希望縣令大人可以爲自己說句話。邱縣令在一陣猶豫之後,最終還是上前一步,小聲道:“巡撫大人,此事……”
陸縝卻一擡手製止了對方接下來的話,而是將目光掃向那些大戶。他的目光雖不甚犀利,卻還是看得他們心裡一陣發毛,有幾個更是微微朝後退了兩步,顯得更加緊張了。
“適才本官已帶人在孔府各處進行了細緻的搜查,結果也已清楚了。”陸縝看着周圍衆人,朗聲說道:“此番大火,確實是天災使然,而非你等所說的什麼孔家之人刻意縱火。”
聽他如此給這場火災定下了性來,大戶們的臉色再度一變,有人更是大聲地叫起了屈來:“大人冤枉哪,要真是如此,那我們的糧食……”
“本官還沒把話說完呢,你們急的什麼?”陸縝哼了一聲,打斷了衆人的喊叫,隨後才緩和了一下語氣繼續道:“不過爾等因此遭受極大的損失也是事實,所以經本官一再勸說,衍聖公已經答應下來,他儘快出錢購入相當數量的糧食還與你等,絕不會讓你們在此事上吃虧的。”
聽到這一句保證後,一開始大家都還有些難以相信,可再一想,這可是巡撫大人站在孔府大門前,當了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的,豈會有假?於是乎,一陣歡呼就響了起來,隨後,衆大戶和他們的家奴更是紛紛拜倒在地:“大人英明,還請受我等一拜。”
陸縝也沒有躲閃謙讓的意思,就這麼站在原地生受了這百來人的大禮,等他們起身後,才說道:“這次之事,本官是爲你們出了頭了。希望你們今後能吸取教訓,也明白朝廷對你們的恩德,莫要再犯相同的錯誤。不然到時候的損失就不只是這麼點糧食了。”
他這話雖然沒有把事情點明瞭,但衆大戶還是迅速明白了其言下之意,當即一個個再度伏身稱是。至少此時他們心裡對官府已有了完全不同的認識和敬畏之心,在孔家和官府間也有了全新的取捨。
陸縝只敲打了他們幾句,便把手一揮:“那就別在此聚着了,速速散了吧。”
等人散去,陸縝才笑着和邱長元對視了一眼,而後在一干人等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地返回縣衙。
直到這些當事人,以及看熱鬧的百姓全都散去之後,孔潤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給等消息的老爺報信去了。
說實在的,自他曉事之後,還從未遇到過孔家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呢。接連不斷的變故,直殺得他這個也算見多識廣的孔家管事也是好一陣心慌意亂,卻又什麼都做不了。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孔家之外的那一方天地是有多麼的寬闊,多麼的可怕。
當孔潤轉回二進院落時,便瞧見了大公子孔承慶正垂頭喪氣地跪在院子裡,而其他公子等人則都不敢言聲地站在外頭,只有老爺一人閉眼坐在堂上,透着股山雨欲來的強大氣場。
“老爺……”此時也只有這位一直追隨了孔彥縉多年的老管家敢主動走進堂內了。
孔彥縉聞聲才張開眼:“人都走了?”
“是的,都散了。”孔潤說着,便把陸縝在自家門前的那番說辭簡略地複述了一遍,一邊說着,一邊還小心地觀察着老人的反應,生怕他會因此發作。
孔彥縉並未因此動怒,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這回確實墮了我孔家的顏面,但總算是把事情給壓了下去。罷了,今日之事,誰也不能再提一句,不然就休怪老夫動家法嚴懲不貸!”
這幾句話說得挺響,堂外那些人也都聽進了耳中,頓時都齊聲答應了下來。其實就算家主不這麼吩咐,他們也不會自觸黴頭地再提這等讓孔家丟臉的事情。
“來人,把這個畜生給老夫押去祠堂,老夫今日就要在列祖列宗面前,嚴加懲治於他!”說完話,孔彥縉已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來。只是因爲有些激動,起得又快了些,老人只覺眼前一陣發花,差點就摔倒了。好在孔潤的動作夠快,趕緊上前,雙手一扶,纔沒出什麼差錯。
“還請老爺消消氣,莫要氣傷了身子。”孔潤一面拿手爲其撫胸順氣,一面開口勸道。
“你放心,沒有爲我孔家除此孽子,老夫還死不了!”拿起手邊的柺杖用力一頓之後,孔彥縉再次開口:“還愣着做什麼,快把這孽子給我綁了送去祠堂!”
直到聽他這麼一說,衆人方纔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幾名家奴衝依舊呆愣愣跪在那兒的孔承慶道了聲得罪,便拿出繩索,將之捆綁之後,押着就往前邊的孔家祠堂而去。
而剩下的那些孔家子弟,此時卻是一臉的茫然與不解,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出了什麼變故,爲何家主會動如此大的肝火,不但罵自己兒子是畜生,甚至要用家法。之前在孔承慶院裡所發生的事情,也就寥寥數人看到了,其他人根本都無法靠近。
不過大家此時已經明白了過來,這一回孔承慶是真遇到大問題了,不但要吃苦頭,甚至連他繼承人的身份都很可能會保不住。
人羣中,只有人一人眼中閃過了一絲興奮和了然的光彩。這人當然就是孔承廣了,看到孔承慶終於要被自己父親所拋棄,他心裡就是一陣暢快。不過隨即,他又生出了一絲疑慮來,怎麼今日這事,陸縝卻沒有和自己產生什麼交集呢?他不是之前曾答應了自己,會幫自己取代孔承慶,成爲新一任衍聖公繼承人的麼?
莫不是對方在事成之後便過河拆橋,出爾反爾了麼?一個很不好的想法從心中冒出,讓他一陣不安。
而就在他患得患失的當口,孔彥縉已在孔潤的攙扶下走了出來,目光從衆多疑惑不解的子弟面上掃動之後,最後落到了孔承廣的身上:“永祈,一直以來,老夫確實輕視了你,更對不起你早逝的母親。也不知道原來你有此等心性與能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哪。”
聽到父親突然跟自己說這番話,正沉思着的孔承廣猛打了個突,面色一變道:“父親,孩兒……”
“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該以孔家子弟的身份幹出此等吃裡爬外的事情來。雖然永祚他確實罪有應得,可你所做之事,與我孔家而言卻更是罪大惡極。”說到這兒,孔彥縉的眼中頓時射出兩道精光來:“來人,把這孔家的逆子也給老夫綁了!”
這一回,那些下人的反應可比剛纔要迅速得多了,當即就撲了上去,三兩下,就把還處於震驚狀態的孔承廣也給綁了個結實,然後也押着他緊跟着孔承慶的腳步往祠堂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