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火燒了一夜,也讓爲之驚醒的滿城百姓提心吊膽了一夜,誰也不知道這孔家大宅之中究竟出了什麼變故,他們又進不得這深宅大院,只能在家中各自揣測,惶惶不安。
唯有陸縝,在看到火起,燎紅了半邊天際之後便回房安然睡下。因爲他知道自己需要養足了精神,明日還有大事等着自己去做呢。這一覺,直睡到五更天后,方纔緩緩醒來,隨後便叫過了林烈來:“怎麼樣,那火應該已經被撲滅了吧?”
“是的,天亮之前,火勢就已被徹底撲滅,不過想必那一倉的糧食應該是完全被燒燬了。”林烈這一晚並未休息,回話時還頗有些可惜的意思在裡頭。
陸縝聞言只是一笑:“那消息可曾散播出去?”
“天沒亮,就派人把消息散出去了。想必過了中午,城裡城外所有人都將知道昨晚燒起來的是孔家的糧倉。”
“很好,那就讓邱縣令準備一下吧,想必很快地,就該我們出面了。”說着,陸縝寬去了身上的常服,從隨身的衣箱中取出了那身大紅色的官袍,在林烈的幫助下,迅速地穿戴起來。
正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換上這一身緋色官服的陸縝,此時所展現出來的官樣威嚴已比之前重了數倍,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與之前完全不同,連林烈都不敢與之對視了。
與此同時,正如陸縝所說的那樣,孔家糧倉起火,數十萬斤存糧毀於一旦的消息已迅速在這小小的曲阜縣裡傳播開來,街頭巷尾,多有百姓對此議論不休。
當然,對尋常百姓來說,也不過是感慨幾聲,覺着這麼多糧食被燒燬很是可惜而已。甚至有人還生出了幸災樂禍的心思來,畢竟孔家遭災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關聯。
可是另一些人卻不這麼想了,在得知孔家糧倉起火,存糧被毀後,他們是徹底地慌了亂了,趕緊就派人前往打聽,只希望這一說法不是真的。但結果顯然未能讓他們滿意,於是他們就立刻帶了家中奴僕管家,急匆匆地趕往孔家。
這些人自然就是那些大戶糧長了。因爲他們知道孔家大宅之中就只有那一個糧倉,本該屬於自己的糧食就存在那兒。現在,糧食被燒,受損失的豈不成了自己?
要知道爲了安撫村民,他們可是把自家的那些存糧都散出去了,本來還指望着能從孔家要回那些秋糧呢,這一轉眼,那些屬於自己的糧食竟都被毀,這對他們的打擊自然是極大的,地主家真個就沒了餘糧了,這如何能叫人不感到惶急呢?
於是午後不久,城裡城外各鄉各村的糧長大戶就都趕到了縣城,齊聚孔府門前,叫嚷着要見孔家的大公子和管事,要他們給自己一個說法和交代。
本來孔家就因爲昨晚的這場火災而焦頭爛額,急着找出起火原因和縱火元兇呢,現在又多了這麼些人前來攪擾,自然是不甚其煩。於是,他們就如往常般用最強硬地態度驅趕起了這些依舊圍在自家門前的大戶主僕,甚至有幾個還揮動了棍棒。
這一下,可算是徹底把衆人的火氣給拱了起來。本來大家就對孔家遲遲不肯把屬於自己的糧食歸還大爲不滿——之前只是礙於對你家的尊重才冒着得罪官府的危險做下那等事情,你們倒好,不但不存感激,反而將我們的無奈之舉當成了背叛,還想追究,真當我們是欠了你孔家的麼——現在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還如何能夠忍得。
於是,在一些人的授意下,雙方家奴就真個動起了手來。隨後,不知哪位突然在旁高喊了聲:“我看這把火分明就是孔家人自己所放,爲的就是讓我們這些不肯遵其號令之人吃足苦頭!”
這話一說,更是火上澆油,本就煩躁不安的大戶們再顧不上對方的身份,直接就放話,讓自家家奴全力攻擊,今天一定要打進孔家,讓他們的家主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代。什麼聖人,什麼衍聖公,能比得過自家的糧食和財產重要麼?
如此一來,孔家那些剛纔還耀武揚威的家奴可就有些支撐不住了。作爲仁禮傳家的孔門,雖然在曲阜,甚至是山東地界都橫行無忌,靠的可不是他們的家奴有多強的戰鬥力,而是自家的名頭夠響。當遇上這些整日在田間地頭幹活的農漢發惱,揮舞着鋤頭等武器撲來時,他們的抵擋就顯得有些可笑與力不從心了。
只衝擊了三次,守在大門前的孔家家奴就徹底敗下陣來,眼看着孔家的門戶就要被衆多粗魯不文的村漢給踏破了。
就在這時,一聲怒喝突地從裡頭傳了出來:“大膽,都給我住手”隨着這一聲喝,陰沉着臉的孔承慶已在幾名管事的陪同下大步而出。當他看到自家家奴多半都被打傷後,心頭的怒火更是騰騰地往上冒:“你們好大的膽子,這兒可是天下文宗,是朝廷欽封的衍聖公府。你們居然敢明火執仗地打上門來,不怕王法麼?”
他的身份擺在這兒,這些年裡又一直壓着縣裡的大戶,所以此時一露面,頓時就讓衆人的氣焰爲之一消,有幾個還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
但還是有人更在意自家的財產,所以硬着頭皮頂了上去:“孔公子你這話就言重了,我們不過是爲了討回自家的糧食罷了。你孔家既然自稱身份高貴,總不會賴我們的帳吧!”
“不錯,想不到孔家作爲聖人子孫居然還會做出如此不要臉的事情來。爲了不還我們糧食,居然還放火……”
一聲聲懷疑和奚落聲,直聽得孔承慶的心都要炸了。但除了憤怒之外,一時間他竟有些不知該怎麼處理纔好了。因爲以往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局面,即便有什麼難題,只要自己報出身份,對方便會退讓三舍,這讓他完全養成了老子天下無敵的習慣,沒有了變通的能力。
而看他如此模樣,外面那些人的膽子更大,一陣陣聲討之聲更是響成一片,讓孔家那些想開口說什麼的管家們也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大公子,如今只有讓官府過來彈壓了。”孔澈眼見局勢已不好控制,就趕緊跟孔承慶提議道:“這些刁民所懼者,就是官府了。”
雖然心下不願,在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下,孔承慶只得接受了這一提議,衝其一點頭道:“那你趕緊去縣衙報官,讓那邱長元速速派人過來。要是我孔家真遭了災,他這個知縣也別想好!”
孔澈忙答應一聲,趁着衆人還在大呼小叫,沒什麼人留意自己的當口,悄然抽身回到裡頭,然後從邊門繞出,直奔縣衙而去。
只是在走了一程後,他才發現此事有些蹊蹺,第一,是那些大戶是怎麼這麼快就知道消息,且確信是自家的糧倉被燒燬了?這一事,也就孔家自己人才知道,而自昨晚起火之後,還沒人出過門呢;其二,孔家門前都鬧得這麼大了,怎麼縣衙居然會沒有半點反應,不說立刻派人前來驅散亂民,總該讓人過來看看情況吧。
這兩個疑點一生,便讓他心中更感不安,明顯感覺到了這其中有着濃濃的陰謀味兒,而且此事應該就與官府脫不了干係。
不過此時才隱隱感覺到這一點已經有些遲了,現在能救孔家的,只有縣衙。只是當他看到曲阜縣衙的時候,心裡還是感到一陣發沉。
靠着隨後又趕出來幾名孔家子弟,好話歹話說了無數,才總算是勸住了這些還待衝擊孔家大門的大戶及其家奴。不過這些人也並沒有就此散去的意思,只是在那兒不斷鼓譟,非要孔家拿出糧食來賠償自己才肯離開。
如此一來,雙方就徹底對峙,僵在了那兒。
當邱長元帶了大批縣衙人手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副互相對峙的場景,這讓他不覺有些失神,這還是自己所畏懼的孔府麼?
以前,他這個縣令幾乎都沒有資格進門,想不到今日他們居然也會如此狼狽地求救到自己跟前。而這一切,都是因爲陸巡撫在背後操控所出,這讓他不覺對那個年輕的巡撫大人又多了幾分敬畏之意來。
“邱縣令,你來得正好,趕緊把這些刁民都給拿下了!”等得心焦的孔承慶一眼就看到了縣衙來人,就趕緊出言招呼道。
而這話,也迅速讓其他人回過神來,紛紛轉頭朝着縣衙衆人望去。被大家這麼一看,邱長元的臉色猛地一青,到了這個時候,那孔承慶依然如此無禮,對着自己頤指氣使地發號施令,真道自己是個人物了!
若是放在以前,即便心裡不快,邱長元也得捏着鼻子聽令行事。可今時早不同於往日了,面對這一無禮要求,他連反應都沒有,只是邁步上前,來到兩方跟前後,才肅然問道:“這兒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爲何你們要爭吵不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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