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順手勢回頭朝後看去,正看到後方街上三名中年官員正面色難看地望向這裡,隨即這些府學生員的臉色就猝然而變,有不少人更露出了驚慌之色來,期期艾艾地道了一聲:“大……大宗師!”
這三名官員,爲首的正是山東提學彭定真,其餘二人也都是府學之中的教諭,都是平日裡教導這些生員的先生老師,尤其是這位被尊稱爲大宗師的一省提學,在衆生員心目中的分量更是極重,是他們萬萬不敢得罪的人。
正所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對眼下這些擁有功名,卻尚未真正踏入仕途的生員們來說,尋常的地方官員還真不是他們所忌憚的,因爲他們深知這些官員爲了自己的名聲着想不敢真個拿自己開刀,無論是知府知縣,還是地方三司,乃至陸縝這樣的一省巡撫,只要拿捏不到他們犯罪的證據,就不能拿他們怎樣。可是,在這許多官員之中,卻還是有一人是他們所畏懼的,那就是提學。
作爲主持一省教育科舉之事的提學官,其實在地方官府裡的權力並不太大,可偏偏卻有着決定生員秀才們前程的絕對權力。只要彭定真發一句話,就能隨時奪去一名舉人的功名,更別說他還管着生員們平時功課和考覈,甚至之後會試資格的權力呢,可以說他是完全拿捏着這些生員的軟肋。
所以一看到彭定真此時突然出現,且神色不善,衆生員心裡可比剛纔看到陸縝似有動怒之意時更加的惶恐不安,要不是周圍都是人,說不定有人都要偷偷溜走了。
彭定真爲人頗爲方正,同時也很講上下尊卑之道。所以今日一看到這些府學的生員居然真如那報信之人所說的一樣跑到了巡撫大人門前來鬧事,就是一陣不滿。現在被陸縝遠遠地這麼一指,他便是想回去都不可能了,便只能硬着頭皮邁步走了上來。
看他過來,衆生員更是不安,紛紛拱手彎腰,向他行起禮來,口中稱着大宗師,只是目光卻不敢與之有絲毫的接觸,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彭定真此時也不好表示什麼,只能冷冷地哼了一聲,從衆人中間穿過,來到了陸縝跟前。而看到近前,蘇穆更是感到緊張,有些顫抖地拱手爲禮,顫聲叫了聲:“大……大宗師。”
彭定真卻不理他,而是照足了規矩先給陸縝行了禮,這才問道:“撫臺大人,這些府學生員怎會跑到這兒來?”
“怎麼?彭大人你不知道麼?本官還以爲這一切都是你讓他們做的呢。”對着的是個朝廷官員,陸縝的壓力就小很多了,言辭裡也不再如之前般客氣。
而聽到這話,彭定真卻是冒出了冷汗,趕緊否認道:“大人說笑了,下官可不敢做出此等混賬之事!”這要是被人認定是自己唆使生員們來巡撫衙門跟前鬧事,自己可吃罪不起,情急之下,他的話說得也頗重。
隨後,像是爲了撇清自己,彭定真又問了一句:“撫臺大人,敢問他們究竟是因何聚集在此?”
“也不知是哪個對本官在山東開海一事不滿的宵小之輩居然想出了利用生員來阻礙此事,今日一早,他們這些人就圍堵在了我巡撫衙門前,非逼着本官出來,並強迫本官罷停朝廷國策。真真是豈有此理!”陸縝當即氣哼哼地道了一句:“不知大宗師你對此是個什麼態度哪?”
“不敢。下官只是山東提學,只管着科舉教育之事,地方政務和朝廷大事下官既不懂,是不敢隨意評述的。”彭定真當即表態道,卻是個中立的姿態。
事實上,因爲爲人還算正直,又和地方政務沒什麼牽涉,所以彭定真還真沒有和薛信有什麼瓜葛,自然也就沒把柄落到陸縝手上了,說話自然能大膽一些。
不過能有這兩不相幫的中立態度,陸縝已經滿意了。只見他一點頭:“彭大人果然是學識過人,正所謂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連你都認爲不該過問開海一事,可這些生員卻敢大放厥詞,甚至都鬧到了我巡撫衙門來,不知大宗師以爲此事該當如何處置哪?”
“這個……”被陸縝這麼一問,彭定真便有些猶豫了。其實他也是受了高盡忠方面的請託纔過來解圍的,卻不料幾句話就被陸縝給擠兌住了。不過身爲一省提學,當然是想保護這些學生,便在略一沉吟後道:“撫臺大人說的是,他們這些尚在讀書的生員能知道什麼,不過是一時受人影響,才做出瞭如此糊塗的事情來,還望撫臺大人不計小人過,莫要與他們計較纔好。”說着,又再次拱手施禮。
陸縝臉上這才現出了一絲笑意來:“大宗師說的是,本官身爲一省巡撫,豈能與他們一般見識。不過,今日之事畢竟事關開海大局,斷不能就這麼輕輕揭過,不然傳了出去,只會讓更多人誤解朝廷這一國策。不知彭大人以爲然否?”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彭定真自然是頂不住的,只能點頭表示贊同:“大人說的是。要不這樣,下官這就將他們帶回去嚴加管教,一定保證不讓他們再生事端,如何?”
“如果他們真只是一時想不明白,衝動之下做出此舉來,本官倒也不會太過追究。不過……”陸縝說着一頓,目光在跟前進退兩難的蘇穆面上一掃道:“這背後說不定是有人在興風作浪,想借生員們的身份來壞我大事哪。若本官不作表示,恐怕將來會更不勝其煩。”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彭定真知道此事是無法善了了。這讓他心下嘆息,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該來,不然也不會如此爲難了。可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可買,他只能苦笑着道:“不知撫臺大人到底想如何懲治他們?”
“彭大人但請放心,本官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其實就在剛纔,你來之前, 本官已經把話說與他們知道了,身爲生員,不在府學之中好生讀書,卻聽信人言跑來鬧事,過問朝廷大政,如此行爲已是壞了規矩。想必大宗師你是知道該如何懲處這些犯了錯的學生的。”
這一句,已經提醒了彭定真,讓他整張臉頓時就沉了下去,心也跟着揪了起來。這要真按陸縝說的論罪,這些學生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被奪去功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更不是他這個提學官希望發生的事情。
幸好,陸縝下手還沒這麼狠,在看到對方突然變色後,又繼續道:“不過念在他們只是初犯,又不懂規矩的份上,這一遭本官可以暫且記下。不過,脅從者可以不問,但這爲首之人卻必須嚴懲不貸,不然不足以震懾人心,定此事之是非,不知彭提學以爲如何?”說完這話,他的目光已冷冷地落到了蘇穆的身上。
後者早已嚇得面如土色,乞求似地望着身邊的彭定真,希望對方能爲自己說幾句話。此時的他,是真的後悔了,早知道這位陸巡撫竟如此狠辣,早知道還有這麼個規矩,自己是斷然不會出這個頭的。
可惜,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如果陸縝張口就只說要追究一人,彭定真說不定還會盡力挽救一下,畢竟還有句不知者不罪的說法能提一提,而且他也確實很想維護自己的學生。可是,現在陸縝擺出的是一個選擇題,要是他連這點面子都不肯賣,那說不得陸巡撫是一定會把此事上報朝廷的,到那時候,遭殃的可就不光是一兩個學生這麼簡單了。
當天平的兩端擺着一個蘇穆和其他幾十名生員的前程時,彭提學都不用細想就可做出最終的選擇:“撫臺大人說的是,此事一定得要有個交代。蘇穆,你身爲府學生員居然不問是非就隨意糾集同學來巡撫衙門跟前吵鬧,實在是有辱斯文,更不是一個讀書人該有的品性。本官決定了,這就革去你的一切功名,今後再不得參加任何的科考!”後面幾句話卻是對一旁的蘇穆所說。
早就嚇得魂不附體的蘇穆聽到這最終的審判後,當即身子一僵,兩眼一翻,頓時就倒了下去。也不怪他心理承受力差,換了誰,在確知自己辛苦了一二十年得來的一切因爲這次的魯莽而被奪去後,也會受不了而崩潰的。
而後頭的那些生員們,見此也是滿臉悽然,大有兔死狐悲的感覺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之前的自以爲是是如此的可笑,那秀才功名的護身符在官員們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這種恐懼心理的影響下,他們甚至都不敢爲蘇穆求情,因爲生怕這會惹惱了陸縝,再把自己也給定爲主犯。
陸縝這才滿意地一笑:“大宗師果然辦事公正,本官佩服!”
“慚愧!”彭定真只能苦笑着拱了下手,這纔回頭對那些失神的生員們喝道:“你們還愣在這兒做什麼?還不速速離開,回府學好生閉門思過,今日若再敢有犯,我定不饒你們!”
被這麼一呵斥,衆人方纔回過神來,當即答應一聲,便忙不迭地逃也似地散去了,只有兩個平日與蘇穆交好的生員壯着膽子將他從地上擡起,狼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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