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但說無妨。”朱祁鈺忙點頭說道,其他官員也都立刻豎起了耳朵,想聽聽這個年輕人還能提出什麼樣有見解的看法來。
此時,陸縝的面色卻變得極爲嚴肅,再度行禮後才道:“陛下,想要匯聚人心,讓將士,讓天下臣民爲我朝廷所用,就必須讓人感到心服。而賞罰分明就是凝聚人心最有效的手段,故而……”
“朕這次廣封羣臣,就是這個意圖了。”朱祁鈺點頭應了一聲,陸縝當即點頭表示認同,可還是繼續道:“賞字陛下確實已經做到,但還需要罰,需要嚴懲那些有罪之人。”
“你的意思是?”朱祁鈺已猜到了什麼,臉色也變得極爲凝重,而其他官員,也都紛紛明白過來,不少人臉色爲之一變,這個陸縝,還真是有些膽色,行事全不顧官場規矩哪!
果然,只聽陸縝繼續道:“臣以爲,此番我大明遭遇如此危局,究其原因,還在於出兵時的失策,以及大軍在北邊的接連犯錯。這其中,固然有天子的責任,但一直以來不斷慫恿皇帝對蒙人用兵,並且在北伐途中不斷胡亂干預軍事,導致大軍來回奔波,身陷絕地的王振之過更不容忽視!”
他居然真的直接把矛頭對準了王振?所有人,包括于謙在內,都爲之一愣。雖然大家對此都是心知肚明,也有不少人已做好了清算這個罪魁禍首的打算,可是衆人依然還沒有拿定主意,到底該在什麼時候出手。
因爲現在朱祁鈺纔剛登基,而王振不但生死難料,而且還算是舊帝的心腹老臣,要是新皇一上位就對其發起清算,恐怕會讓旁人生出別樣的想法來,覺着這是朱祁鈺在爲鞏固自己的位置而在剷除老人了。
所以在官場裡,遇到這樣的情況總是講個循序漸進,徐徐圖之,從沒有這麼急吼吼就對前任帝王的親信臣下發起清算的。可陸縝這個年輕人居然就壞了這規矩,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陛下,王振不但在此番之事上蠱惑君王,致使數十萬大明精銳盡喪,使天下陷於如此危殆的局面,而且平日裡也仗着天子信重而多行不義,大肆斂財,殘害朝臣,如此賊子,若再任其留於朝堂之上,只會傷了陛下之聖德。還望陛下儘早撥亂反正,還天下人,還那些冤屈之人一個公道!”陸縝在高聲道出這一切之後,當即翻身跪倒,伏地叩首。
這是擺出了要徹底將王振及其黨羽拉下馬來的架勢了!羣臣中不少人都精神一振,似乎是看到了某個希望。而剩下那些,則是心裡忐忑起來,因爲他們身上早被貼上了王振黨羽的標籤,若真個清算,他們也必然會受到不小的連累。
這讓所有人的心情都變得緊張起來,數百上千道目光都朝着御座上的新皇落去,看他到底會是個什麼決定。
“這個善思,倒是有些手段。只此兩策,就已鬧得滿朝官員心緒不寧了。”于謙心裡苦笑,但卻也沒有站出來加以阻止。
對於陸縝的這兩個進言,于謙也分不出其到底是出於公心還是私心了。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這麼做對如今皇位上的這位是有大好處的,因爲前者是收買人心,而後者看似是清算王振的罪過,但一旦將其入罪,作爲縱容其一系列罪行的前任天子的朱祁鎮豈不是也有大錯麼?
這一點,朝中一些官員很快就明白了過來,所以對陸縝這個年輕人又多了幾分驚懼之意,真是一箭雙鵰哪,不但爲自己報了仇,還爲天子揚了名!
朱祁鈺則是在沉思之後品出了箇中滋味兒,他不禁看了陸縝一眼,心中開始權衡起來。
其實對於王振一黨,他自然也是有心剷除的。無論是從自身利益出發,還是從朝廷局勢出發,這些人都留不得。只是,真要這麼快就對這些人下手麼?
要知道,如今宮裡還有大批王振的乾兒子幹孫子呢,要把他們全部清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錦衣衛和東廠也依然在這些人的掌握之中,會不會因此就造成什麼不好的後果?
“陛下,新朝當有新氣象,也該讓天下人知道您的決心了!”陸縝再次開口勸道。
說的不錯,都這時候了,再瞻前顧後的,如何能成就大事,如何能讓天下人相信自己有坐穩皇位的能力,從而幫着自己一道抵禦可能進犯中原的外敵?
頓時間,一股豪氣從朱祁鈺的心中生起,點頭道:“陸卿所言極是,那王振禍國殃民,殘害無辜,又釀成了今日之禍,實在罪不容誅!刑部聽旨!”
此時在此的乃是刑部侍郎屈從海,一聽到這招呼,身子便是一震,因爲他自身便是王振一黨,雖然不是什麼核心成員,但真要追究起來也脫不了干係。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前領旨了:“臣刑部侍郎屈從海接旨!”
“着即立刻帶人將王振家宅給朕看守起來,不得放任何一人離開。”朱祁鈺立刻下令道。
屈從海滿臉糾結地答應下來,此事上他是無法徇私的,只能照旨行事了,因爲許多同僚都知道其身份,只要出了一點差錯,包庇人犯的罪名就會直接扣到其頭上。
“禁軍何在?”皇帝突然再度開口,卻是嚇了不少人一大跳,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想直接捉拿在場的王振黨羽了麼?
就在衆人驚慌間,十多名身着甲冑,身材高壯的禁軍就已大步走了出來。而天子也隨之一指身邊不遠處那些還在發愣的宦官道:“將他們全部給朕拿下,送交有司發落!”
他所指的那批太監,都是司禮監裡有着一定職司之人,其中當首者,便是曹瑞曹公公了。而在聽到這話後,所有人都身子一軟,呼啦跪了一地,尖聲叫嚷了起來:“陛下開恩哪,奴婢可從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您的事哪,奴婢冤枉哪。”
只有曹瑞,此時卻不發一言,蒼白着臉低頭不語。當朱祁鈺代替兄長當上皇帝之後,他就知道自己的處境已相當危險了。他是真後悔自己前兩個月裡所做下的決定哪,怎麼就會鬼迷心竅般地與這位皇家子弟起了矛盾呢?
當時他不就是想多瞭解政務麼,直接讓他做就是了,反正真正的決策權依然在自己手裡不是?之後更不該想着陰對方,致使完全被這位新帝所惡。但事情已到了這一步,後悔是完全無用了,所以只能認命。
那些禁軍或許以往會敬司禮監這些位幾分,但現在卻完全是另一番心思了。對於這些爲天子所厭惡的太監,他們壓根就不再將之當人看。所以立刻大步上前,跟拿小雞崽似的將他們從地上提溜了起來,然後撕下他們的衣襟就堵住了他們的嘴巴,迅速將一干人等都給帶了下去。
直到看這些討人嫌的傢伙被帶走,朱祁鈺臉上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了些,甚至還帶上了一絲笑意:“諸位愛卿莫要慌張,朕是不會冤枉一個無辜之人的。”
“陛下英明!”陸縝率先高聲喊道,隨後其他人才紛紛回神,也跟着讚了幾句。只是不少人心裡依然打着鼓,雖然現在只是對那些宮裡的太監下手,但難保天子不會在之後對其他王振黨羽發起清算哪。
不過至少現在是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了,因爲朱祁鈺很快就一擺手道:“時候也不早了,如今朝中事務繁雜,還望諸卿與朕同心協力,共度艱難。且都各自回衙門辦差吧!”
羣臣這才略鬆了口氣,再次行禮之後,緩緩退走。而朱祁鈺在看了陸縝一眼,發現其臉上的疲憊之色後,最終還是打消了留他下來多說幾句話的意思。
陸縝也確實累了,在天牢裡的日子可不好過,今日又着急忙慌地趕進宮裡,還再度用心幫皇帝聚攏人心,對付敵人,如此勞心勞力,縱然他年輕身子骨堅實,也是一陣疲憊。
可即便他滿臉疲態,低頭走着路,周圍那些官員也不敢再小瞧這位年輕的兵部郎中了。這不光是因爲他深得新帝聖眷,更因爲其行事之果決狠辣,換了任何一人,今日都不敢跟天子提這兩條,而他居然全都說了,而且居然都照準了!
“善思……”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才讓陸縝稍稍提了下精神,轉頭看去:“於大人……”他對上的,正是于謙溫和而關切的目光。
“這段日子委屈你了。”于謙先是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才道:“可是你今日所說,也太孟浪冒險了些。一旦把握不好,恐怕會被人反撲哪。”
“事到如今,已顧不了太多了。若再讓王振一黨竊居高位,則我大明很難重新振作,甚至連這次的難關也過不去。長痛不如短痛,必須壯士斷腕了!”陸縝卻不以爲然地道。其實這些說法早在他身在天牢,知道朱祁鎮兵敗後就已準備好了。
“你哪,還是如此喜歡行險!”于謙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而就在兩人說着話,走到皇城門口時,卻看到了一大羣人急吼吼地正朝着這邊跑來——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