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立刻就明白了蒙人的用意所在,他們這是要借自己的身份來叫開中原門戶宣府的大門,從而直接帶兵進犯這大明天下哪。
他很想嚴詞拒絕對方的這一卑鄙要求,因爲他深知這麼做會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一旦宣府防線被破,則整個中原大地都將直面蒙人的鐵蹄,那數以千萬計的無辜百姓也將徹底暴露在蒙人的屠刀之下!
但最終,朱祁鎮還是選擇了合作。因爲他更清楚自己眼下處境,那是人爲刀板我爲魚肉,一旦因爲逆了他們之意而惹得他們大怒,那自己可就要遭罪了。
於是,在宣承遠的指點下,朱祁鎮很快就用天子身份的措辭給如今宣府的守軍下了一道旨意,命他們不得抵抗,速速將城門打開,開城投降。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在這場大敗後的顛沛中,他居然並沒有遺失隨身所帶的印璽,於是在蓋上皇帝的寶印之後,這份聖旨的真實性就更難以叫人否認了。
當也先從宣承遠的手中接過這份旨意時,真是大喜過望,又一次連說了幾個好字,當真是喜形於色。至於帳中其他人,更是開懷大笑,對拿下宣府,甚至是整個大明天下都抱有了極高的信心。
話說剛纔,當也先召集衆人,提出能輕易攻入宣化城時,大家對此還充滿了疑慮,而現在,自然只能高聲道一句太師妙計了。
擁有如此利器之後,蒙人上下士氣自然大振,也不再盤桓於外,當即便發兵直殺到了宣化城下。而他們的這一到來,也讓城中守軍大感緊張,在守將楊洪的指揮下,無數守城的器械都已準備妥當,城頭還點起火來,上頭早架好了鐵鍋,準備着一旦蒙人強攻,他們便要用滾油伺候着。
而就在兩軍對峙,戰鬥一觸即發的當口,城外的蒙人卻只派了一人一騎衝到城下,也不避城頭那一簇簇閃着寒光的箭矢,抵達城下後,便大聲吼道:“叫你們城裡能做主的出來說話,我奉太師之命有要事要談!”
正那弓箭瞄着來人的明軍兵卒都面面相覷,不知這位到底有什麼話要說。雖然兩軍交戰前總會互相說些場面話來打擊對方士氣,但像他這樣單槍匹馬直衝到城下的卻很是少見。可正是因爲心裡有所疑惑,明軍上下都沒有輕舉妄動,而好似把問詢的目光直落到了一旁的大人身上。
因爲首戰關係到這次攻防的走勢,楊洪作爲城中主將自然也身在城頭了。現在只見他也略皺了下眉頭,在確信以蒙人的弓弩是不可能在幾裡之外就射上城來後,方纔從城牆之後略略冒出個頭來:“本官便是宣府總兵楊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不過,要是想勸我們投降開城什麼的,就不要費這個力氣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城下的蒙人騎兵嘿地一笑,也不分辯,只是從懷裡掏出了早準備好的那份聖旨,喊道:“這是你們的皇帝陛下親筆所寫的聖旨,你看了之後再跟我說會不會投降吧。”
“什麼?”城上衆人聽聞此言,個個都變了臉色,尤其是楊洪,更是身子一震,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而就在他們詫異間,那蒙人已飛快地將聖旨綁在了箭矢之上,然後輕拉弓弦,唰地一下就將之射上了城頭。
聖旨啪地一下落入城頭,便有軍卒迅速上前把他拾起,然後火速交到了楊洪的手裡。而此時,剛纔還冷靜沉着的楊總兵臉上已充滿了糾結。因爲他一眼就已認出了那旨意麪上所寫的“楊洪親啓”四字的筆跡確實是天子御筆。
作爲爲朝廷戍守宣府這等戰略要地的重要武官,楊洪在朝中的地位自然不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收到從京城遞送而來的嘉獎或是囑咐的旨意。看得多了,自然就對朱祁鎮的筆跡極爲熟悉了。
正是因爲熟悉,他才知道事情確實發展到了極爲可怕的境地。這說明天子確實已被蒙人所俘,這是大明朝廷上下,尤其是像他這樣的邊關守將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因爲這意味着對方可以拿天子作爲武器,來打開自己的城池。
現在,蒙人果然就動起了這個心思……而在打開那份旨意,草草掃過上面讓他開城投降的內容,把目光落到最後的落款和寶印上時,楊洪更是身子劇震,面色一白,差點連這份聖旨都要被掉落在地。
“怎麼辦?我該如何是好?”楊洪心裡頓時就充滿了矛盾。若是以一個忠心臣子的身份出發,他自然就該遵旨開城。可是如此一來,城中百姓和守軍可就要盡成蒙人的俘虜了。而且,宣府一旦被破,那後方的中原大地將再無險阻,蒙人鐵騎便可長驅直入,殘殺那些無辜百姓了。如此,他楊洪勢必會成爲這天下的罪人!
可要是拒不開城,這旨意在手又該如何說呢?這真是一個左右爲難,前後無路的局面哪!
就在楊洪滿腹糾結,而手下將士則個個忐忑不安的時候,城下那位又再度叫了起來:“楊大人,你想要做個抗旨的不忠之臣麼?要真如此,你們的皇帝陛下可得多傷心哪……”
話傳上來,更讓楊洪的心被揪緊。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但那語氣裡已帶上了威脅之意,似乎是在隱晦地表示,一旦你不肯合作,我們可就要對你們的皇帝下狠手了!而這一切,就全是因爲你這個當臣子的不肯遵旨意。
“大人……這城可開不得哪!”見他猶豫不定,終於有個手下開口了:“我們已經大敗一場,若是連宣府都失守,恐怕江山都將陷入到危殆之中。”
“我明白……”楊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目光迅速變得堅毅起來:“爲了城中軍民,也爲了確保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全,我唯有抗旨一次了!”
打定主意,楊總兵便再次露出頭來,衝下方的蒙人喊道:“你們只拿這麼一份所謂的旨意就想讓我宣府開城投降,那也太兒戲了些。我怎敢確認這就一定是陛下親筆所書,而不是你們僞造的聖旨呢?”
“這……你難道就沒瞧見聖旨上頭的印鑑麼?這皇帝寶印可作不得假。”
“哈,之前你們用奸計打散了我大明軍隊,陛下就在那軍中,說不定這是你們在戰後於某處撿來的寶印呢。”無論對方怎麼說,楊洪的反應就一個,不信!
“你……”這下,對方還真就無計可施了,只能在恨恨地又做了一番要挾後,悻悻而回。
雖然這一次算是把事情給糊弄了過去,但楊總兵的臉上卻無半點輕鬆之意。因爲他清楚,既然一計不成,對方一定會出下一計的。
果然,在得聞結果後,也先先是一陣惱怒,隨後便把手一揮:“既然他不肯採信,我們就讓他信。把明國皇帝給我推上去,就讓城上那些傢伙看個分明。”
身旁的伯顏一聽,頓時就出言阻止:“太師,這不好吧。他畢竟是一國之君,如此做實在有些過分了!”
“哼,什麼君不君的,他在我手裡,就只是一個俘虜,自然要爲我們做點事情了。”但這一回,也先卻並未採納對方的建議,只把手一揮,就命人照做。
不一會兒工夫,倒黴的大明天子就被人連拉帶拽地押到了蒙軍陣前,此時的他臉上充滿了惶恐,口中還不時地叫喊着:“朕不是照你們的意思寫了旨意了麼?你們爲何還要如此對我?”說話間,還徒勞地掙扎着。原來,他還以爲蒙人這是要把他拉到陣前斬首示衆了呢。
直到也先開口,他才稍稍定下神來:“你放心,我們草原上的男兒向來說話算話,既然你肯合作,自然不會再對你下手了。不過,那城上的守軍卻推說你所寫的聖旨是僞造的,所以爲了取信於人,我只有讓你露個面了。”
“這……這怎麼可能?楊洪他怎麼可能認不出朕的筆跡來?”天子趕緊分辯道。但他的話顯然沒讓也先聽入耳去,只見其一揚手就下達了讓一支騎兵裹挾着朱祁鎮直衝到城下的命令。
看到蒙人陣中突然一陣騷動,然後便有數十騎朝這邊而來,城上的楊洪的臉色就變得越發凝重了起來。雖然對方距離尚遠,看不清面容,但他已猜到了他們的目的所在。
果然,片刻之後,人到城下,騎兵一分,就露出了裹在中間的那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雖然他看着早沒了以往的威儀和意氣風發,但楊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大明天子朱祁鎮。
這讓楊洪整個人都呆在了當場,雖然剛纔的聖旨已讓他確信此點,可現在看到皇帝真個落入蒙人掌握,還被帶到陣前,對他的衝擊也是相當之大。
至於那些守軍們,雖然不認得天子,但只看其身上的龍袍,還是猜到了結果,也個個心驚膽戰起來。
與此同時,在幾名蒙人騎兵的逼迫要挾之下,朱祁鎮不得不開口道:“楊洪,楊卿,你現在總該相信那聖旨確實是朕所發了吧。還請你快快把城門打開,莫要造成無謂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