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裡,馬賊一直都是叫官府感到頭疼的存在。並不是因爲他們的戰鬥力有多麼的強悍,事實上與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邊地守軍相比,這些馬賊根本是不堪一擊的存在。所以回出現這樣的結果,只因爲他們忽聚忽散,以及藏賊於民的特性。
就跟後世中原地區一些落後的鄉村滿村都是盜墓賊的情況相類似,平時是百姓,夜裡卻成了盜墓的。雖然當地政府也知道這一情況,但苦於沒有證據,最終只能不了了之了。而山西各地官府在面對這一股股勢力大小不一的馬賊時,也只能在他們作案時實施抓捕,而這顯然是非常困難的。
不過今晚,在殺胡林外頭,情況終於有所改觀。這些長風寨的馬賊全沒想到對方居然早有防範,甚至還給自己設下了埋伏,只幾陣箭雨下來就已殺得他們死傷無數,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調頭逃竄。
見此,藏於車陣之後的官軍就迅速追殺了上去,早對這些如蒼蠅般找不到,打不盡的馬賊恨之入骨的將士們手下沒有半點容情的意思,只要追上了,便是直接砍下敵人的頭顱來,再加上他們還可以邊追邊放箭,戰況就更是徹底的一面倒了。
最終,只有不到十人逃進了林子,但官軍依然緊追不捨,林子裡也傳來了一陣廝殺和慘叫,當聲音靜下來後,官兵們便押着三個渾身是血的馬賊走了出來,後面還牽上了好幾十匹的駿馬。
費展滄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臉上滿是取勝之後的喜悅,因爲他知道,這一戰的戰果,一定能在自己的功勞簿上添上不小的一筆。畢竟如今邊關沒什麼戰事,能剿滅這一路馬賊的功勞也不算小了。
此時,車陣之後營地裡的所有人都已鎮定了下來。剛纔的突然襲擊,確實嚇到了不少不知內情,且熟睡過去的民夫。直到他們看到那車後居然有人拿出了弓箭,才稍稍安心。而後面發生的一面倒的收割,就更讓他們確信自己是安全的了。
不過,衆人還是有些詫異不明,怎麼這些一路和自己同行,做着相似之事的傢伙們會突然變得如此剽悍了,居然能在轉眼間就殺得那些馬賊倉皇逃竄,最終全軍覆沒。而且,他們又怎麼能猜到林子裡有埋伏呢?
來到營地,命人將幾個俘虜捆綁起來後,費展滄才上前一步,來到陸縝跟前,抱拳道:“大人,末將幸不辱命。”
“費將軍辛苦了。”陸縝淡淡一笑,對於這樣的結果,他是早就想到了,所以並沒有太多的驚喜之色表露出來。
其實,自從他發現前頭的殺胡林裡確有古怪之後,這場戰鬥的結果就已註定——
稍早之前,當民夫們還在忙活着做飯,而那些官兵則有些不解爲何要上前時,陸縝便盯着前頭那片黑黢黢的樹林子露出了驚疑之色:“費將軍,你看這林子是不是有些問題?”
費展滄有些不明其意地又端詳了樹林一陣:“大人的意思是?”
“你看那些歸鳥,居然遲遲沒有落下去,就彷彿林子裡有什麼讓它們感到害怕的東西一般。你說,這意味着什麼?”
一句話,終於點醒了費展滄,若非其臉色黧黑,都能看到有羞慚的紅暈了。確實,自己作爲斥候和領兵將領,居然連這點破綻都看不出來,還得靠陸縝提醒,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大人說的是,這殺胡林裡很可能有人埋伏其中……他們,是衝我們來的?”不過很快的,他又鎮定下來,神色凝重地說道。
“十有八九便是如此了。”陸縝沉吟了一下:“還真是處心積慮了,居然選了這麼個易攻難守的地方。好在,這兒有不少兵馬,你們也都帶足了弓矢了吧?”陸縝說着,忙問道。
“這個自然。都藏在後頭那些車輛之中呢。”費展滄立刻就明白了陸縝問這話的意思,趕緊回頭就命手下去把弓箭什麼的也都取了出來。
當林子裡那些馬賊遠遠望着外頭,以爲這陣忙碌只是民夫們在安營造飯時,其實他們卻是在安排着如何迎接敵人的攻擊了。
然後,在天色暗下來後,那些裝扮成尋常民夫的軍卒就被安排到了車陣之後,當別人入睡時,他們卻時刻保持着警惕。所以當馬賊們突然殺出時,他們不但沒有半點意外,反而有種終於等到你的興奮感,出手都不帶半點猶豫的。
可以這麼說,這股馬賊的埋伏和偷襲,一切都早在陸縝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們的反應自然是迅速而準確的,留給馬賊的下場也就只剩下敗亡這一個了。
明白這一點的費展滄此刻看向陸縝的眼裡充滿了驚訝和敬意。原先他還有些不明白,爲什麼自家王千戶會對陸縝這麼尊敬而客氣,連自己的親兵都肯借出。直到這時候,他才理解千戶大人的選擇是有多麼的正確。
不過陸縝卻沒有太過得意,相反,看上去還有些緊張的模樣,這落在費展滄的眼裡,又有些不解了:“大人,你這是在擔心什麼?”
“我在想,他們怎麼就能知道我們的行程?並早早就在這殺胡林裡設下了埋伏。”雖然取勝,但擱在眼前的問題不能裝看不到。
這話,問得費展滄也是一呆,是啊,這些馬賊的埋伏明顯是衝着自己這支押糧隊伍而來,他們怎麼會有這麼清晰的情報?不但知道具體日期,連自家選擇的路線也是一清二楚。
“多想無益,直接問問他們就可以了。”陸縝說着,拿手一指已被五花大綁,完全動彈不得的那幾個俘虜。
費展滄瞭然地一點頭,便叫過兩名兄弟,把其中一人給拖到了一旁,仔細地盤問了起來。這種髒活自然不能再讓陸大人插手,不然還要他們有什麼用。
很顯然,這些以利而合,聚散無定的馬賊是沒多少義氣可講的,尤其是當自身安危受到威脅時,他們更不敢隱瞞,只是一陣嚇唬,都沒對其用刑,那位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聽完他的招認後,費展滄也沒急着回來稟報,而是繼續又把另外兩名俘虜拉了過去好一通訊問。直到確認他們沒有說謊糊弄自己後,他才一臉嚴肅地來到了陸縝跟前:“大人,就他們招認,這一切乃是蔚州城裡某人給的他們消息,或者說是指使他們做的。”
“哦,那是什麼人?”陸縝沒有太過意外,因爲這是他早就能推斷出來的,若不是蔚州城裡的人出賣的消息,別人根本不可能對自己這隊伍的行程掌握得如此清楚。
“就他們所說,是王家的一名管事,名叫王承的!”在說出這個人的身份時,費展滄的臉色明顯有難看了幾分。這既是因爲憤怒,也是因爲驚懼。王家對蔚州,甚至整個大同府的人來說意味着什麼,是顯而易見的。
這一回,陸縝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許愕然之色來:“竟是王家……”這結果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爲王家這次是不會招惹他了,可沒想到,現在卻出了這麼檔子事情。可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呢?如果真要除掉自己,在蔚州不是更方便麼?甚至,只要在糧食問題上不幫這一把,就夠自己頭疼的了。他們何必又多此一舉呢?
這些疑問,陸縝此時自然是想不明白的。不過有一點他卻知道,那就是此番從大同回蔚州後,說不定情況就要生出變化了,自己或許就要和王家正面一斗了。
心裡驚疑不定,但當了多年的官,陸縝的城府已經不淺,所以從他臉上已看不出太大的變化。只是沉吟了片刻後,便點頭道:“我知道了。現在天色尚早,就讓大家再歇息一陣,等明日天亮後,再趕路吧。”
費展滄有些意外地看了陸縝一眼,這位的反應也太沉穩了些。但最終,他也沒問其他,只是抱拳應了一聲,便過去安排了。
而陸縝,此時卻陷入了沉思,只是沒人知道他到底在琢磨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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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王抒的手重重拍在茶几之上,震得几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他滿面怒容地盯着自己的兒子:“你居然敢瞞着我做出這等事情來!你可知道這會給我王家,給你北京的伯父帶來什麼麻煩麼?”
就在剛纔,覺着事情很可能已經結束後,他的兒子王躍終於把自己讓管家王承去聯絡馬賊劫殺運糧隊伍的事情給說了出來,而換來的,就是王家之主的震怒。
“爹,孩兒實在是想不明白,我們爲什麼要讓着他,他不過是一區區的六品官而已,難道我們還會怕了他不成?何況,我們還有伯父他在京城裡……”
“你懂得什麼?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王抒根本不想和自己兒子解釋,只是一聲令下:“來人,把他給我帶去祖祠看管起來。還有,把王承拿下了,行家法。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