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雲嫣說出這句話來,廳內衆人的精神再次一提,知道終於是要入正題了,便紛紛點頭:“雲嫣姑娘請出題便是!”
雲嫣再次展顏一笑,這才緩緩退到了珠簾之前。這時,那兩名丫鬟已經把一片坐席,一張矮几和一張古琴擺放整齊。他便輕輕坐到了案後,纖纖玉手在琴絃上一撥一掃,便有如流水般的悅耳琴聲流淌了出來。
聲音一歇,雲嫣才繼續道:“小女子近來又習得一首古曲,希望能入各位大爺之眼。”說着,目光一垂,屏息靜氣地開始撥弄起那根根琴絃來。
輕攏慢捻抹復挑,十根如蔥白般鮮嫩,如玉石般帶着光澤的指頭帶着韻律在琴絃間跳動,把一首曲調緩緩地送進廳內每個人的耳中。
這曲調開始時如春日奔騰的小溪流,淙淙而歡快地向前流淌不惜,但就在不少人爲此露出喜悅的笑容時,卻又是突然急轉而下,變得沉緩起來,如江河遇阻,又如人生中所要遇到的坎坷一般,這讓在場不少有經歷之人都爲之動容。
而就在大家面色有些沉鬱時,琴聲又是一轉,變得柔腸千轉,欲語還休。就如那深閨之人在思慕自己遠方的丈夫情人一般,直叫聽者神爲之傷。而後,琴聲又漸趨柔和,就如葉落歸根,返璞歸真,雖有淡淡的愁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欣然與坦然。
一首琴曲之中居然包含了如此之多的情感糾結,這讓聽者直如經歷了某人的一生般,徹底融入了琴曲所表現出來的人生之中。衆人就這樣被雲嫣的琴曲所引導着,沒有了其他念頭,只是沉浸在那用聲音構築的世界中。尤爲難得的是,她這一曲雖然跌宕起伏,幾番變奏,但卻銜接得沒有半點破綻,讓聽者完全陷身其中而無法自拔。
就是陸縝這個對音律只是略窺門徑,只聽得出好壞來的初學者,也不覺被她帶了節奏,混不知外間時間的流淌。直到一曲終了好半天,才從那樂曲的餘韻中回過神來,心中對眼前的女子生出了一絲佩服之意來。
這等琴藝,若是生於後世,恐怕會被全國人民視作藝術家和國寶,高高地捧起來,春晚什麼的一定能讓她上無數次吧。怪不得雲嫣能成爲名噪杭城,讓無數男子趨之若鶩的花中魁首,撇開她這副傾國的容貌不談,光是這一手操琴之術,便足以聲名遠播了。
而就在他由衷讚歎時,旁邊已傳來了幾下掌聲,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好!雲嫣姑娘的琴藝確實超凡入聖,在下此番登船求見果然是不負此行了!”陸縝轉頭看去,發現正是那獨坐一桌,一直沒什麼表示的華服男子開的口。
直到他這麼一開口,衆人才紛紛從剛纔的迷醉裡拔出神思來,然後個個開始搖頭晃難地贊起雲嫣琴曲之妙,恨不能將天下間最美好的辭藻都拿來稱讚此曲之動聽,真是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的仙曲了。
另外,還有些人則一個個面泛紅光,顯得頗爲激動。就是錢漫江,神色也是一般,眼睛裡都發着異樣的光芒。見此,陸縝不覺有些奇怪了,忍不住拉了他一下,低聲問道:“你這是在激動什麼?”
錢漫江得意地一笑,這才低聲回答道:“你是不知道,我早聞雲嫣姑娘琴舞雙絕,故而來此之前就作了一首用來贊她琴曲之妙的詩作,而且還曾請幾名飽學之士潤色過。待會兒雲嫣姑娘讓我們作詩以應此景,我的機會可是不小哪。”說着,又得意一笑。
陸縝這才恍然,顯然身邊其他客人也是因爲自己有所準備才顯得如此興奮的。就跟後世考試時自己押中了試題一般,看着熟悉的題目,那種志在必得的感覺確實很美妙。
只是,既然雲嫣琴藝精妙已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她今日奏這一曲會真的只讓衆人作詩詞以相和麼?當然,要真是如此,自己是完全拿不出任何表現來的,畢竟臨時作詩自己根本沒這本事。
“多謝各位公子老爺賞臉叫聲好,雲嫣身無所長,也只有這一點琴曲和一點舞姿能入諸位法眼了。”直到衆人吹捧的話語漸漸停歇之後,雲嫣才起身款款地衝衆人福身行禮。
而當她說完這話,站直身體時,衆人的目光都有些灼熱地盯了上來:“雲嫣姑娘,不知你第一道試題卻是什麼?可是要我們以詩詞來和你之琴曲麼?若是如此,我這兒已有了一首絕句……”
雲嫣歉然地一笑,這纔再次行禮:“各位,雲嫣或許是要讓你們失望了。”
此言一出,本來都準備搶先吟詠出早已準備好的詩作的幾人面色就是一變,有些尷尬地愣在了當場。而陸縝,則現出了一絲瞭然的笑意來,要是事情這麼簡單,她雲嫣還能被稱爲杭城衆花魁首,爲萬人吹捧,爲無數男子心心念念卻求而不得麼?
在衆人詫異目光的注視下,雲嫣再次開口:“其實此曲除了之前找到的古時殘本,也有一些是雲嫣自己心境的體現,並融入了琴曲之中。所以今日想請各位做的是,也用樂曲來應和此曲,誰能找到雲嫣在曲中的心事所在,並和得好的,雲嫣便會敬他三杯。”
題目亮出,衆人的眉頭也隨之緊緊地鎖了起來。
這題目着實刁鑽,看似只有一題,其實卻分作了三題。其一便是得找到雲嫣藏在這琴曲之中的心意到底爲何;其二則還得會用某種樂器;最後一步纔是與之心意相通,用樂聲來與之交流。
這可就有些難爲人了。廳內衆人若論詩詞,除了陸縝之外都還是有些本事的,但論演奏樂器,恐怕就有半數之人要撓頭了。或許他們多少都會些琴藝,會吹幾聲簫笛,但是有云嫣剛纔琴曲的珠玉在前,他們的這點能耐還能拿得出手麼?
只此一手,就可看出此女心計不淺了。她也知道這些男人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但若是直接拒絕又很可能得罪人,所以就用這種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的題目來難爲人。而且最後一點,主動權也在她的手裡,到底奏出來的樂曲能否合其心意,只由其心而定。
“果然有些意思!”陸縝輕輕道了一句,又看了看身邊垂頭喪氣的錢漫江,不覺笑了起來:“怎麼樣,想一親芳澤沒你想的這麼容易吧?”
“哎,白費了一番心思。”錢漫江很是鬱悶地拿起酒杯來喝了口,隨後又是重重地一聲嘆息。
其他衆人看着的模樣也與他沒有太大的區別,個個都滿臉的糾結,皺着眉頭,想着什麼。終於,有人第一個站了起來:“既然雲嫣姑娘出了題,我們自該解題,就由在下來拔這頭籌吧。”說着,一指那剛被雲嫣彈奏過的古琴:“還請借琴一用。”
這位居然敢在雲嫣彈了那麼一曲後繼續用琴聲相和,倒也是有些自信。而隨着他這一聲要求,就有丫鬟把那張古琴連着矮几搬了過去。他過去稍稍撥弄之後,便開始彈奏起來。
此曲古樸而平和,卻是一曲流傳千年,爲衆人所熟知的《高山流水》。此人的琴藝確實也算不俗,一曲彈奏下來,沒有半點滯澀不說,琴聲也讓衆人聽得頻頻點頭,怪不得敢在此時繼續以琴聲相和。
當其琴聲停止,衆人回神時,他才一笑道:“剛纔雲嫣姑娘琴聲裡有所幽怨,想來是有閨愁在心,我這個知音不知能否猜對你的心思呢?”
“公子琴藝高明,實在叫雲嫣心下感佩。”雲嫣卻是盈盈一拜,並沒有給出結論,只是把目光掃向其他衆人。
有了第一個出頭的,自然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於是,這些裡幾個粗通音律樂器之人也紛紛出手。他們卻不敢再用琴了,而是點了簫、箏、琵琶等樂器。
而所彈奏的樂曲,也多與深閨怨情之類的相關。剛纔那琴曲雖然美妙,但讓他們印象最深刻的,卻還是中間那段思慕良人的曲調。在他們想來,一個青樓女子,所追求的也不過是得一依靠,得一真心相待的夫婿而已,所以盡往這上去靠,甚至連司馬相如情挑卓文君的那曲《鳳求凰》都有人彈了出來。
等到這幾人都把自己的答案給出,雲嫣臉上卻也不見多少滿意之色,雖然口裡說着讚賞的話兒,但眼中卻有着一絲淡淡的失落。其他人都在糾結於自己的表現而沒有覺察到,但陸縝卻已經發現了這一點,這說明這些人都沒有答對心思。
這時,已有一陣沒人再站出來奏曲了,雲嫣輕輕嘆了一聲:“可還有公子想答此題麼?”目光便在陸縝他們這一桌和謝景昌他們那桌掃了一回,卻是因爲只有他們兩桌人沒什麼動靜了。
謝景昌皺了下眉頭沒有動,因爲他對音律本就不是太熟悉,至於跟他來的幾人更不可能出這個風頭了。
陸縝被這女人的目光一瞟,不覺有些心疼起來。思忖了一下後,終於開口:“在下有一曲,只是不知此地可有我要用到的樂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