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前,京城,錦衣衛北鎮撫司。
已取徐恭而代之,成爲新一任指揮使的馬順目光不善地盯着面前的幾名下屬:“你們都是做什麼吃的?居然把這兩件差事都是辦砸了!”
“都督息怒,實在是那陸縝跟徐承宗走在了一塊兒,讓我們的人無法下手啊!”一名帶着深深的法令紋,模樣陰騭的男子此刻卻嚇得面色蒼白,急聲解釋道。
“又是徐承宗!他魏國公府是打定主意要與我錦衣衛爲敵,不把王公公放在眼裡了麼?”馬順的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但是卻也不敢說什麼大話對付徐承宗,畢竟以魏國公的地位,可不是他一個區區錦衣衛能應付得了的,說不得只能去跟王振稟報了。
但隨即,他又道:“那徐恭呢?難道他也上了魏國公府的船?竟讓你們連他都拿不下來?”
就在前些日子,王振拿到了天子的旨意,直接就把錦衣衛指揮使徐恭給罷免了,至於理由,自然是玩忽職守,辦事不力,以及貪贓枉法之類的。
對於錦衣衛的人手調動,雖然外朝官員有所警惕,卻也無力干涉,因爲那是天子親衛,根本不是他們所能置喙的。所以這回王振的換人辦得很是順利,沒有任何的阻力。唯一的問題,就在於當確認徐恭被奪去官職後,他便再沒了蹤影。
本來,馬順早領了王振的命令,一旦自己上位,便立刻把徐恭拿下,好爲他之前坑害自己兄弟馬碩一事雪恨。可沒想到對方反應就這麼快,轉眼間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自然讓馬順大感惱火了,便派出人手京城內外地搜尋其下落。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以錦衣衛如此廣佈的眼線,居然幾天裡都沒找到徐恭的下落,他彷彿已人間蒸發。雖然此人已不再是威脅,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上任後接連兩個命令都未能叫手下辦成,他就覺着一陣陣的火氣無法發泄。
“廢物!原來我還笑徐恭他是廢物,現在看來,你們也是一般,看來這錦衣衛是該好生地整頓一番了,不能再養着些廢物浪費朝廷的糧餉!”馬順斥罵着,底下那些人卻只能低頭領受,只是心裡自然頗多不滿了。
要知道,他們所要對付的可是當了多年錦衣衛頭子的徐恭,他必然會對錦衣衛的一些辦事手段多有了解,想要避開自己等人的耳目也不是什麼難事。何況他之前沒有吩咐,直到取代徐恭後才突然下令,下面的兄弟可連準備都沒有,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裡找到目標呢?
雖然心裡腹誹不已,但這些人也知道此時只有從命和討好這個新上司一條路可走,便全都乖乖認錯,並保證一定會再加派人手前去搜尋徐恭下落。
見他們還算聽話,馬順的臉色也稍微好看了些,把手一揮:“那就趕緊去,若真讓他走了,就是王公公那兒我們也交代不過去!”
這倒是句實話。雖然這回捉拿徐恭的意思是出自馬順之口,但其實王振對此也是樂見其成的。因爲徐恭作爲曾經的重要下屬,可是知道許多王振見不得人勾當的,此時自然是除掉他最是保險了。何況還有馬碩的事情擺在兩人之間,王振對徐恭自然也是恨之入骨。
就在這幾位心驚膽戰地點頭應允,就要退下時,一名負責對外聯絡的千戶急匆匆就趕了過來:“都督,有徐恭他們的下落了。”
一聽這話,堂上衆人的精神都是一振,馬順急忙問道:“他們在哪兒?”
“是一路跟蹤陸縝的兄弟在運河邊的鎮子裡發現的蹤跡,他們居然早早就喬裝成客商,租了條船跟在了魏國公府大船的後面……”
“竟有這事!”馬順一愣,很快就已猜到了其中原委——顯然,徐恭也早早察覺了危險,所以便做好了佈置。趁着自己還有權時,命人盯上了魏國公府徐承宗的動向,然後喬裝跟在了他們的後面,從而順利離開京城,還沒被錦衣衛的探子所察覺。因爲他做這一切比馬順下令更早上一些。
“又……又是魏國公府,又是徐承宗……”一名下屬忍不住皺眉抱怨了一句,其他人臉上也露出了爲難之色。
馬順當即冷哼一聲:“又不是要你們去他船上拿人,你們一個個的怕什麼?陸縝那事可以先放一放,他既然是去杭州赴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但徐恭這次絕不能再讓他走脫了,既然他不在魏國公府的船上,就給我立刻動手,能生擒最好,不然就格殺勿論!”
幾名下屬對視了一眼,隨即一齊抱拳領命,然後匆匆而去。
片刻之後,幾隻灰黑色的信鴿便直衝天空,飛向了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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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懸,將圓圓的倒影投在了平靜的運河水面之上。
此時,天色已晚,穿行在運河之上的船隻爲了安全考慮都靠在了岸邊,拋錨駐足,準備歇上一晚。只有少數急着趕路,又或是足夠輕便,不怕遇到意外的小船,纔會繼續連夜趕路。
一陣輕風從前方吹來,讓本來渾圓的月影漾開了層層波紋,同時也把前方那艘樓船上的絲竹聲送入了其他小船和商船之中,讓不少正待歇息之人忍不住鑽出船艙,向着那燈火通明的樓船處眺望不止。
不過有一艘商船裡的人卻沒有任何的動靜,似乎上面的人都已睡着了一般。只有當輕風吹開低垂的簾子,露出裡面的景象時,才能叫人看到,艙中人個個都端然坐得筆直,沒有絲毫要睡的意思。
這船上衆人,自然就是喬裝逃出京城的徐恭一羣人了,除了他和清格勒外,尚有三名忠心的下屬一路追隨保護。
作爲曾經的錦衣衛指揮使,徐恭還算有些頭腦,早早就爲自己預留了後路,但即便如此,已離開京城的他依然是小心翼翼的。幾日下來,晚上都不敢閤眼,只在白天稍稍打上幾個盹,隨時都提防着可能殺到的舊日下屬。
清格勒他們的情況也是一般,所以此刻衆人的眼睛都佈滿了血絲,精神也不是太好,只有清格勒一人還能強自振作起來:“大人,現在離京城已足夠遠了,又是在運河之上,錦衣衛的人應該不會再找到我們蹤跡,您還是先歇息一下吧,不然身子會吃不消。”
“錦衣衛的手段你我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在這運河上也不敢掉以輕心哪。”當說出錦衣衛三字時,徐恭的口中滿是苦澀的感覺。早知道是這麼個結果,當初他有權在手時就該和王振死磕到底,那樣即便敗亡了至少名聲還好聽些,甚至還可能跟當日的楊震那樣,被朝中高官所維護呢。
嘆了口氣,把心中的懊悔壓下之後,徐恭才道:“是我連累了你們,若不是爲了我,你們也不至落到要逃亡的地步……”
“大人萬不可這麼說,我等的性命都是大人的,保護你安全離開京城咱們幾個更是責無旁貸!你放心,只要我們兄弟幾個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護你周全!”清格勒忙表態道。
其他三人也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他們都是徐恭最信任的心腹,以前沒少因他得到好處,此時失勢自然也是要追隨左右的。當然,他們的決心有沒有清格勒這麼堅決,就不得而知了。
“罷了,船很快就會離開山東地界,待到那時,想必鎮撫司的人也有些鞭長莫及。所以再過兩天,我們就棄船上岸,再往南走,總能找到安全之地再想法立足的。”徐恭感激地望了幾人一眼,說出了自己的下一步計劃。借徐承宗的船爲掩護只是第一步,等到遠離鎮撫司的勢力範圍,然後上岸投靠以前的下屬纔是關鍵所在。
作爲多年的錦衣衛都督,徐恭自然是有些班底的,同時也給自己留了後手。錦衣衛福建千戶所的千戶,就是他早先安排的護身符,只要能安全抵達那邊,就足以保證自身不被馬順的人所傷了。
不過這一點,他現在還不能說,只有等安全上岸,到了南方,遠離北邊勢力後,纔會把這一切都如實說出來。
幾名下屬點頭稱是,其中一個拿起面前的刀,說了句自己去外邊盯着,便低頭出了船艙。而其他幾人,也都圍在徐恭身邊,握着刀,目光炯炯地坐在那兒,一副隨時警戒的模樣。
船身輕輕隨着水流擺動着,一如嬰兒的搖籃,讓人有種想要入睡的感覺,但清格勒他們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依然強打着精神,盯着船艙的四角。只有遠處的絲竹聲依然若有若無地傳進艙來,讓人忍不住想要凝神細聽,卻又聽不得太清楚。
突然,目光低垂的清格勒的耳朵猛動了一下,手中刀已唰地出鞘。其他兩人也被他這一動作所驚到,紛紛條件反射地拔刀在手,只是他們的眼中卻露出了不解之意,不知他爲何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直到船隻突然向下一沉,幾人才悚然動容——有人上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