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還有陣陣悶雷傳來,一陣風從打開的窗戶裡吹了進來,不但吹得書案上的幾本書嘩啦作響,也吹得房內的溫度涼爽了許多。
但是,低頭垂首站在下手邊的健壯男子卻是滿頭大汗,就如正被悶在熱鍋裡蒸煮着一般。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有半點動作,只讓汗水順着自己的臉頰不斷淌下,最終滴落在地。
倘若有認識他的人見此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爲這位看着戰戰兢兢,卻連動都不敢動的漢子赫然正是大明錦衣衛的指揮使徐恭!
錦衣衛指揮使,那可是手握數萬錦衣衛兵力,權力大到連尋常尚書侍郎都不敢輕慢的存在哪。雖然如今廠衛力量大減,可作爲獨立於三法司外可隨意捉拿官員百姓拷問定罪的特殊衙門,錦衣衛依然是能夜止小兒啼哭般的存在。
但現在,這能讓許多人戰戰兢兢相對的徐都督居然變作如此模樣,足可見他所面對之人有多大的權勢了。事實也正是如此,因爲他面前案後端然坐着,正批看幾份奏疏的,卻是如今朝中人人側目,勢力越來越大的王振!
在被帶到這間書房後,王振就沒有再理會於他,這讓徐恭心中越發的不安起來。但在對方面前,在沒有發問的情況下,他卻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更別說爲自己分辯幾句了。之所以能讓徐都督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自然是因爲他知道王振這時候把自己叫來是爲的什麼。
長時間的沉默後,王振終於放下了手上的奏疏,就跟才發現徐恭般驚訝道:“這不是徐都督麼?你怎的來了也不說一聲哪,那些個下面的人也真是太沒規矩了,居然敢如此慢待於你,王振在這兒給你賠罪了。”說着,還兩手一握,跟他小小地作了個揖。只是這位口裡雖然說得好聽,眼中卻是冰冷一片。
見他如此言行,更是嚇得徐恭渾身直打顫,雙腿一軟,便跪了下去:“公公……下官……下官……”
“你這是做什麼,快些起來。若是讓人瞧見了傳出去,咱家可有苦頭吃了。你可是錦衣衛的都督哪,那大權握的,咱家可得罪不起。”王振依舊是那副驚訝的模樣,只是語氣裡卻滿是森然之意。
徐恭再忍不住了,當即砰砰地直朝着上首的王振磕起頭來,這可是真用足了力量,只幾下工夫,頭上的皮都有些破了。在磕頭的同時,他還斷斷續續地道:“公公容稟,今日之事下官確實全不知情,都是那楊震,楊震他自行其是,帶了人去跟東廠搶人的。若是下官知道了,是斷然不肯讓他們得罪東廠的。”
本來王振還想問一句你可是錦衣衛的人,沒你的默許誰敢做出這等事情來。可在聽到楊震這個名字時,眼睛就眯了起來,到嘴邊的話也停住了。
楊震,雖然只是錦衣衛裡的一名小小百戶,但其身後卻站了個叫胡濙的靠山。即便是自己,在對上這個數朝元老時也不敢掉以輕心哪,徐恭自然就更拿捏不住楊震這個下屬了。
“罷了,別跟個磕頭蟲似的,先起來回話。”終於,想明白這點的王公公面色算是緩和了些,擺了下手道。
聽他這麼道來,徐恭總算是鬆了口氣。但他還是用力地再叩了個頭,道了聲謝後,方纔緩緩地從地上起身。此時,他的額頭早已破損,一縷鮮血直流而下,而那漢白玉所鋪就的地面上,也留下了觸目驚心的一抹血跡。
“你身爲錦衣衛指揮使,怎麼就看不住自己的一個下屬?哪怕他楊震真有人撐腰,可他下面的人呢?這種事情難道還要咱家來幫你出主意麼?”雖然可以理解,但必要的敲打還是免不了的。
“下官也沒料到這楊震竟會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竟敢和東廠搶人。而且,就在事發前不久,他已被調離北鎮撫司,即將去江南任千戶了。下官本以爲這是去了個禍患,還覺着高興呢,沒想到竟出了這事兒。”徐恭趕緊又解釋道。
聽了這話,王振的眉頭便是一皺:“這是有人早早就做好了後手準備了。”顯然對方也知道這次之事將大大得罪自己,爲了保護出手的楊震,所以便提早把人給調出了京城。
徐恭輕應了一聲,又低下了頭去。他顯然還是怕王振會把火氣撒到自己身上。不過這一回,王振並沒有追究他的意思,只是沉吟了片刻後纔看着他道:“那你可知道那人被他送去何處了?”
“應該就是胡部堂的宅子裡。”徐恭又咽了口唾沫說道。
王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看來這是有人要保那陸縝了,沒想到這些朝中大臣的動作也如此迅速,居然真把人給保了下來。
但隨即,他眼裡的殺意又涌現了出來:“即便你們能出手保他一時,難道還能保他一世不成?難道他陸縝這輩子就只呆在胡濙的府中不出來了麼?”
心裡已有了主意,王振又看了徐恭一眼:“陸縝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但是這個楊震是一定不能留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感受到來自對方眼中的殺意,徐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最後還是點頭:“下官明白,下官一定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對這個一直不受自己控制,幾次和自己頂撞,壞了自己好事的傢伙,他也是深惡痛絕的。既然王公公下了令,楊震又要離開京城,沒有胡濙這座靠山護着,他自然有辦法除掉這個傢伙了。
“去吧。記住,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你這個錦衣衛都督也就別再當了。”輕飄飄的一句話丟出來,卻讓徐恭剛退下去的汗水再次冒了出來,忙再次賭咒似地應允道:“下官定竭盡所能把事情辦好,不敢再有任何差錯。”
看着恭敬退出去的徐恭,王振臉上冰冷一片。這個徐恭到底不是自己人,用着也實在不太順手,是時候換一個更加可信的人坐上錦衣衛指揮使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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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一處偏廳,甚至見到有奴僕送上香茶後,陸縝終於忍不住了:“這兒到底是哪兒?還望楊百戶能實言相告。”
楊震還沒有做出迴應,一個略顯蒼老卻又充滿了豪氣的聲音卻在外邊響了起來:“這兒便是老夫的府上了,陸縣令你不必緊張,我對你沒有半點惡意。”
伴隨着這一句話,一名鬚髮皆已灰白,但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已大步走了進來。只見他臉色紅潤,穿一身青色寬袍,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度,但一雙眼睛卻又散發着叫人不敢輕視的光芒,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久居人上的貴氣。
楊震本來是坐在椅子上的,一見他來了,就趕緊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朝他行下禮去:“見過胡部堂。”
“跟你說了多少次,叫我胡伯父,別總是叫得這麼生分!”老人貌似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又關切地道:“把人帶來沒出什麼岔子吧?”
“和東廠的人對峙了一番,不過那些傢伙沒膽量和我動手,所以我就把人帶來了。”楊震簡潔地說了一句。
“辛苦你了,也要委屈你了。因爲這事,你已不能再留京城,你不會怨我吧?”老人神色鄭重地問道。
“怎麼會?先父以前都在您手下聽用,他去世後又是胡……伯父你一直在幫着我們全家,我自然該聽從你的意思了。別說從東廠手裡搶個人,從京城去江南,就是死,我也不會皺下眉頭。”楊震正色回道。
聽了這話,老人只是微微一嘆,最後還是道:“事態緊張,我便不留你了。你現在就出京城,老夫在外面也有安排,自會護你去江南。”
“是,有勞伯父你費心了。”楊震聞言點頭拱手,又轉頭看了陸縝一眼,微一點頭示意,這才快步出門而去。
兩人這一番對話,讓陸縝聽得既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明白的,是他們應該就是王振等人的對頭,所以纔會出手從東廠的手上救出自己。而迷糊的則是,這位老人的身份,他到底哪來的信心保自己呢?
正當陸縝沉思猜測的時候,老人的目光便落到了他的身上,還用手輕拍了下自己的腦袋:“老了,就顧不上全部了。居然把陸縣令你這個大功臣給晾在了一旁,還望莫要見怪。”
“豈敢。老大人能出手救下官於水火,下官已感激不盡了。”陸縝忙彎腰行禮道。隨即,又仔細看了對方一眼,試探着問道:“不知老大人是朝中哪位部堂,下官畢竟身份卑微可不認得你。”
“其實今日朝堂上你就見過老夫,不過老夫沒有出聲,想必你是記不住我的。”老人呵呵一笑:“也是老夫疏忽了,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的身份。現在告訴你也無妨,老夫姓胡名濙,現爲朝中吏部尚書一職。”
“胡濙……”陸縝下意識地輕唸了一聲,隨即便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神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