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這裡商量好之後,回到席上開始用飯。
有程持禮和樑郅兩個人在,飯桌之上天南地北,氣氛融洽的不行。
樑郅這幾日被樑郴指派和杜明謙一道去大理寺審連冗,傅真還有點好奇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直到吃完飯之後,樑郅把他們兩個拉住了,這才知道原來大理寺已經把連冗審過兩輪,連冗從最開始的一力抗拒,到這兩日開始態度有了些鬆動,早上他讓人帶話請了樑郅他們進去,提出他想要知道搜查營盤鎮的結果。
有要求就好辦。樑郅答應考慮考慮,然後就尋到萬賓樓來問裴瞻他們的意見了。
裴瞻問他:“除了提出這個要求之外,他還說了什麼沒有?”
“別的倒是沒說了,只是打從被抓到現在,他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也不怎麼說話,第一次審他的時候用了點刑,他也是死咬着牙關不開口。”
裴瞻和傅真對視了一眼,隨後道:“行了,你就答應他吧。他想要知道營盤鎮的結果,肯定是想要知道他同夥的下落。你就把他同夥的下落問出來就行了。”
樑郅擊掌:“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指定把事情辦到。”
傅真想了一下又說道:“在鎮子上面館裡,我曾經見過的那個人,我印象還很深刻。等我回去後把他畫出來,你們拿去對照對照。”
樑郅覺得如此更好。
這裡說定了之後,大家就分頭行事了。
夫妻倆出來告辭,正碰上謝彰也正在和寧夫人道別,二人不知說了什麼,似乎都在沉默,謝彰眉眼之間還有一些赧色。
看到傅真他們倆來,這二人便立刻止住了話頭,謝彰朝寧夫人拱了拱手,跟傅真他們一起出了門。
上了馬車之後,裴瞻有些好奇:“謝御史今日好像有些不太對勁。他怎麼了?”
“我怎會知道他怎麼了?”傅真透過窗戶朝着謝彰離去的方向瞅了一眼,笑了一下,“這世上要是有都御史大人辦不到的事情,那能夠幫到的人也不太多。”
裴瞻更加疑惑了:“神神秘秘的,到底搞什麼鬼?”
傅真笑着環起了雙臂,合起了雙眼來。
裴瞻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把傅真送回府之後就又出去了。
傅真進了房間,先寫了一封摺子,交給紫嫣:“你看郭頌在不在?若在的話讓他送到宮門口,請人遞給皇后娘娘。”
然後她就鋪開紙筆,憑記憶畫起營盤鎮上面館裡那個外鄉人來。
要實現真正的朝野太平,既要安內又要攘外,原本傅真看到楊奕那般意志堅定的不願回宮,還打定了主意要遵循他的意願。
誰知道中間竟然還夾雜着一個說謊的燕王,那這就不得不着手解決了。
如果楊奕對親生父母的排斥有親弟弟挑撥離間的成因在,那就說明這個結不是沒法解開。
楊奕以皇長子的身份回到宮中,無疑是給朝野上下一顆定心丸。從而也阻斷了連暘想要攪渾大周宮闈這鍋水的陰謀詭計。
但在推進這件事情的同時,大月那邊一點兒也不能放鬆。
雖然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是麪館裡出現的那個人是爲了配合受驚的馬闖出來襲擊他們,這事是八九不離十。
連冗當初逃出城門之後,與之接頭的就是麪館裡的人,也是差不離了。
那人的身份現在不好說,但就連連冗都還如此關注於他,則必然不會是等閒之輩了。
等她把畫像畫了出來,另一邊郭頌也回來了:“小的奉少夫人之命把摺子遞到了宮裡,然後又等到了坤寧宮的回話,娘娘說少夫人想入宮隨時去便是。”
“那就去給我備轎。”
傅真把畫好的畫像遞給紫嫣:“讓護衛送到樑家去,一定要親手交給二位將軍,不得有誤。”
交代完之後,她即更衣入宮。
皇后接連兩日經傅真收到楊奕的消息,便連每日堅持的練琴和書法也停了下來。
傅真帶來的幾幅畫像被她放在牀頭鬥櫃裡,隔一會兒便拿出來看看,一看便忍不住兩眼濡溼。
想到盼了這麼多年,終於有了他確切的消息,洶涌的喜悅席捲了她,然而一想到盼了多年的兒子終於回來了,卻又被他父親所傷而執意不肯入宮來見他們,又不禁悲從中來。
講道理誰都會講,她也能說得出來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心滿意足諸如此類的話,可這樣的話每說一次,她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次。
如此折騰了幾番,晌午吃了午膳之後,她便覺渾身力氣盡失,躺到躺在牀上。
可即便如此,當傅真送摺子進來說又要入宮求見時,她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傅真進來的時候,皇后已經做起來了。
但是傅真眼尖,一眼就看得出來她神色有些不對。連忙關心道:“娘娘可是有哪裡不舒服?請太醫來了嗎?”
皇后強顏歡笑:“不是什麼大事,年紀大了,總會有這些那些的毛病。太醫拿我也沒轍。”迴應完之後,她趕緊又轉入了下一個話題:“怎麼又進宮了?可是奕兒那邊有什麼不妥?”
“沒有。”傅真道,“大殿下那邊好好的。但是因爲這兩日我新發現了一些問題,我想,還是得您和大殿下見上一面纔好解決。”
“什麼問題?”
“眼下不好說,因爲我沒有證據,說了您也不見得會相信。我就想問問,你能見見大殿下嗎?”
“這還用說嗎?”皇后坐直了身子,“他願意見我了?”
傅真搖頭:“所以,我得迂迴一下。”
……
楊奕用完飯之後回到了院子裡,剛跨進房門就聞到了濃郁的桂花香。
他情不自禁走到它跟前,然後順手拿起了旁邊的茶杯,蘸了一點清水,用手指沾着撒到了花枝上。
披上了水珠的花葉看上去更鮮嫩了,神采奕奕地矗立在花瓶之中。
楊奕對着它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把杯子放下來,坐在了旁邊椅子上。此時陽光斜照着窗棱,道道金光灑進了屋裡,有幾束落在面前地板上,像通往記憶深處的發黃的時光隧道。
二十四年,跟一輩子比起來它不算長,可是一個人又能有多少個二十四年?
“如果你真的有那麼堅決,根本就不會親手照顧這瓶花”,傅真的言語還漂浮在耳邊,小姑娘的聲音又輕又脆,但落在他的耳裡就好像重錘。
賀昭捧着茶壺走進來,見楊奕躺在椅子上出神,便把茶放下,輕手輕腳的站在旁側。
楊奕沉默了好久,然後才把臉轉向他:“是有什麼事嗎?”
賀昭垂首:“屬下覺得那個謝御史,對主公好像有些不尋常,不知道主公察覺不成?”
收到謝彰,楊奕又沉默了一下。“他是徽州謝家的子弟,又是朝中的良臣,而且還是寧家大姐的摯友,就算是對我有些興趣,也不會有問題。”
賀昭道:“主公怎知他是寧夫人的摯友?”
楊奕喝了口茶,漫不經心說道:“直覺。”
賀昭瞅他一眼,不再言語了。
楊奕坐了坐,看着面前緩緩挪動着的陽光,目光情不自禁又轉到了旁邊的桂花上。
賀昭也看見了,他說道:“說起來,也快到主公的生辰了。”
楊奕出生在八月,皇后本來不喜歡桂花,但是在楊奕出生之後,她漸漸地喜歡上桂花了。
不光是喜歡桂花,她還喜歡菊花。
彷彿只要跟這個月份相關的,她都會發自內心的接納。
“我都已經二十四歲了,她也快花甲了。我記得她腿腳本來就不太好,那幾年征戰途中吃不好,睡不好也住不好,一到下雨天她膝蓋就疼。
“真兒那丫頭說她很瘦了,我真想象不出來,她如今是什麼樣子。那畫像我不敢認,我從來沒有想象過她會從年輕健康一下子老到這個樣子。明明上一次我見到她,她行動那麼利索,健步如飛,說話聲音又脆又響亮,好像永遠也不能被打倒似的,可那畫像上的人,卻像是連風都能吹倒她。”
楊奕在幽幽地說話。
賀昭傷感的望着他,良久纔出聲道:“這麼多年過去,娘娘依舊在堅持不懈的尋找主公,也算得一片慈母之心。”
楊奕抿脣不語。
賀昭也不敢再開口了。
片刻之後楊奕又說道:“早上真兒那丫頭跟我說話,你都聽到了。”
賀昭望着地下:“屬下聽到了。”
楊奕望着她:“那你覺得她對老三那份猜測有幾分可信?”
賀昭沉氣:“屬下說不好。總覺得憑皇后娘娘的賢良,不至於會養出一個又一個失德的孩子。何況燕王這些年來也並沒有向主公展露過歪心思,他已經早就知道主公的現況,如果他想對主公下手,應該可以有很多機會。
“可是,聽完將軍夫人的話,屬下又覺得有道理,燕王有些地方實在反常。”
楊奕深吸氣:“如果他當初出現在我面前並非意外,那麼從他嘴裡出來的話也帶着幾分可疑了。”
賀昭道:“主公的意思是說,燕王關於當年湖州之事乃是皇后娘娘與皇上共同的決定那番話?”
楊奕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花枝:“哪怕當年的事情我是被自己的親爹坑了已經板上釘釘,母親一手將我帶大,在那十年裡,我享到的最多的關愛都是來自於她,這一點我也始終難以相信是假的。”
賀昭上前一步:“不滿主公,屬下先前反覆推想過,皇后娘娘參與此事咱們並沒有從別處得到證據,都是燕王說的,如果說這是他成心在當中混淆視聽,也未必不可能。”
楊奕望向他:“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賀昭凝眉,欲言又止,幾度反覆後才說道:“有廢太子忌諱主公的先例在前,難保燕王沒有這份心思。
“他知道主公還在世,知道主公一旦回到宮中,極有可能會得到皇后娘娘的全力維護,那如此一定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所以他就撒這個謊,極力阻止主公與皇后娘娘見面。”
楊奕站起來:“可你剛纔也說過,他如果想下手,還是有許多機會的。比如說,他也有許多侍衛,比起老二來更強的一點是他知道我會在哪裡出現。
“關鍵七年前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他才十一歲,如果他已經能有那樣的城府,他真的忌諱我,那麼完全可以效仿老二,對我下毒手。”
賀昭眼中露出了迷惑:“將軍夫人的話,認真說來也不算危言聳聽,——主公,咱們日後還是少與燕王見面吧。”
楊奕深深沉氣:“日後也不見得會有機會與他見面了。等到裴瞻這邊不再需要我,咱們就立刻離開京城。”
賀昭點頭。
話說到這裡,這時候院子門口傳來了話語聲:“楊先生,我們少當家那邊來人傳話了!有緊急之事傳告先生!”
屋裡二人頓時相視一眼,楊奕擡腳跨出門檻,只見院子門口,平日總跟隨在傅真身邊的那個叫做楊彤的護衛,正滿臉急色的朝裡頭張望。
楊奕迎出去:“楊護衛,什麼事?”
楊彤趕緊跨進門檻,急急的將手中一封信交給他:“這是我們將軍夫人匆匆忙忙打發小的過來傳給先生的,將軍夫人說十萬火急,小的也不知道什麼事,先生快看看吧!”
他這副樣子,誰還敢怠慢?
楊奕立刻展開信件看起來。
這一看,他的臉色也立刻變了。
賀昭道:“出什麼事了?”
楊奕臉色陰晴不定,進而漸漸發白。他顫着雙脣問楊彤:“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她還說什麼了?”
“將軍夫人方纔入宮去了,可是還沒一會兒,他就打發太監出來傳話給我,說是皇后娘娘不好了,這兩日不知因什麼事格外操勞,方纔昏倒在地,還口吐鮮血,方纔皇上與太醫全都去坤寧宮了!現在還不知道情況如何,到底娘娘本來也操勞過度……”
楊奕話沒聽完,就覺眼前一晃,連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確定這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