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靖侯夫人都悲憤死了。
她死都不明白,爲什麼成國公取不中自己的女兒宋明月,處處冷淡,反而對宋明嵐青睞有加。
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方靜書傾心宋明嵐雖然令李氏不悅,然而她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因爲在婚姻大事上,哪裡有輩能做主的地方呢?
只要有成國公夫人的認同,那就是叫宋明嵐在外頭美出花兒來,把方靜書迷惑得暈頭轉向,也別想與宋明月爭奪成國公世夫人的寶座。可是當成國公介入了這場紛爭,雖然驕縱可是大事上卻做不得主的成國公夫人顯然就兵敗如山倒了。
成國公一句話,宋明嵐就能順順當當地嫁給方靜書。
到時候,宋明月就算是想嫁,人家也不稀罕了。
一想到這裡,李氏就氣得眼前發黑。
多年的籌謀討好,難道最後要化爲流水?
她死死地看了宋明嵐一眼。
誰想擋她女兒的錦繡前程,誰就是她的大仇人。宋明嵐這個丫頭……真是不能留了!
她心裡發狠,心中也有千般的妙計謀算,可是在成國公尚在眼前的時候卻什麼手段都使不出來,只好柔弱地立在忠靖侯的身邊。
當園裡有丫鬟們穿梭行走,香氣繚繞,衆人矚目,李氏還憋屈着往一旁站了站。
她此刻正“病着”,忠靖侯太夫人了,她既然病着就不要在忠靖侯面前亂晃,免得過了病氣兒給忠靖候,可是李氏哪裡是能忍得住的呢?
她不過是假假地拒絕了一下,想着叫忠靖侯愧疚一下,可是卻沒真想將自己的夫君拒之門外啊,忠靖侯竟然感慨了一下她關切夫君的高貴的品格,就徑直擡腳走去了新納的那兩個通房的房裡去。那時李氏的心情真是別提了,想想都覺得胸口十分憋悶。
她打從嫁入忠靖侯府,就與忠靖侯伉儷情深,一向和睦恩愛,哪怕忠靖侯身邊兒有幾個妾室,可是卻都並不得寵,擺設一樣兒。
她在侯府之中話硬氣,不僅是因自己爲忠靖侯生兒育女,也不僅是宮中的姐姐李貴妃,更因爲忠靖侯是真的很寵愛她,愛惜她。
可是這一次卻明顯不同以往了。
太夫人賜下的那兩個妾室也不知是什麼狐媚,明明生得不過是尋常的美貌,並未有什麼傾城的絕色,且大字不識兩個,言行輕浮,然而忠靖侯卻彷彿很鍾愛這兩個妾室,不僅日夜歇息在這兩個丫頭的房裡,還不知怎麼,不過幾日就擡了兩個丫頭成爲妾室,而不是尋常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頭。李氏一下就感覺到了危機,強撐着自己確實被氣得有些不舒坦的身,今日非跟着忠靖侯迎客昭顯一下自己的存在。
只是她算是知道太夫人的厲害了,並不敢更無禮。
此刻見成國公就立在園裡與宋明嵐話,就跟沒聽見自己方纔的邀請似的,李氏就越發漲紅了臉。
成國公顯然沒將她放在眼裡。
可是不管怎麼,她好歹是忠靖候夫人,好歹算是成國公的姻親嫂啊。
爲什麼對她這樣冷淡?
“夫人得對,咱們往屋裡話。”忠靖侯完全想不到李氏的悲憤,此刻開口,乃是真是沒想到成國公還跟宋明嵐這般投緣。
叫他,宋明嵐簡直就是上輩來討債的。
坑了個爹的……
“去屋裡做什麼,大好的天兒,也不憋悶,美景清風的,在屋裡反倒枯燥無趣。”成國公見宋明嵐與自己笑的時候越發出口成章,通曉古今,越發地起了幾分興趣。
他家那位國公夫人每天只知道美美美,別的什麼都不在意,雖做侯門貴女的肚裡總有些墨水兒,不至於國公爺對月長吟“明月幾時有”的時候回答他狗屁的“這不就在天上呢嘛還問什麼時候有月亮”這種叫人什麼詩情畫意都沒有了的話,還知道回一句“把酒問青天”,可是更多的就根本沒了。
而宋明嵐卻顯然知道得更多。
成國公心底是滿意的,看着宋明嵐的目光越發明亮。
宋明嵐頓時就覺得頭上冒汗了。
這麼看着她,就跟看自己地裡莊稼似的的表情,叫人壓力很大啊。
“什麼風啊景兒啊的,我都累了,太陽這麼毒,曬死了。”成國公夫人一句話,簡直叫成國公的心情大壞。
只是她出身侯府,忠靖侯府與成國公府往來交好,成國公不欲爲了些許煞風景的事就與妻翻臉,頗有風度地笑了笑,頷首道,“那就進屋去。”
若前二十年他忍耐成國公夫人,是因忠靖侯府的緣故,那麼之後他忍耐妻,就是因身邊的兒了。
方靜書是他唯一的嫡,生得芝蘭玉樹一般的人才,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又難得不是那等豪門之中的紈袴膏粱,成國公一向都很看重這個兒。
雖然他內寵頗多,庶庶女成羣,然而嫡長方靜書顯然是在他心底的地位不同的。那些庶庶女不過是尋常養着,成國公卻一定要爲嫡長在國公府樹立權威,叫那些庶敬服自己的嫡,日後國公府才能壓得住不生亂。
只是方靜書爲人純善溫文,雖是極好的品性,比那財狼虎豹的心更叫成國公喜歡,卻叫他唯一憂心的是,他空有溫和,卻沒有手段壓住弟弟們。
若那些庶起了奪爵之心,國公府紛爭不休,日後他真是死了都不能閉眼。
也是因此,成國公對方靜書愛慕宋明嵐簡直是樂見其成。
有宋明嵐這般厲害的脾氣手段心機,哪怕方靜書是朵白蓮花兒,宋明嵐也能爲方靜書守住爵位,壓服那些庶出的弟弟。
成國公一心爲了兒着想,見成國公夫人自己給自己塌了臺,雖心中不悅,卻還是笑着對宋明嵐道,“我與你父親還有些秘事商談,你們輩聽了不合適,你多年沒有回府,只怕這府中都生疏不少,就叫你大表哥陪着你走走。”他頓了頓,見宋明嵐要開口拒絕,就笑着先道,“你大姐姐也在,往來陪伴,並不是孤男寡女,你也放心就是。”他已經是成了精的權貴,自然知道宋明嵐忌憚什麼。
她這樣的人,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也在意自己的名聲。
“若表妹不喜歡走,那我們坐坐也好,待父親與舅舅商量好,咱們就回去。”方靜書貼心地道。
宋明嵐沉吟了片刻。
她如今的心中,對方靜書不過是如同陌生人一般,只是成國公的善意令她意外,也叫她心中有些奇怪。
此刻成國公如此溫言與自己話,她若拒絕,就是駁了成國公的面,反倒叫成國公對自己生出惱怒,她又何苦得罪一個對自己懷抱善意的好人呢?
想到這裡,她就轉了轉雪白的手腕兒上的血玉手鐲,微微頷首。只是她也沒有與方靜書逛園的心,與屏氣不敢開口的宋明依一同回了方纔坐着的地方,就看見方靜書坐在自己對面。
他真的是俊秀優雅的世家青年。
那翩翩的風儀,優雅的舉止,都令人心生仰慕。
哪怕是在給宋明嵐倒茶,也帶着幾分行雲流水的俊逸灑脫,那青年眉宇之間的安詳與柔軟,是宋明嵐的臉上永遠都不會出現的表情。
只有生活得幸福的人,纔會露出那樣安靜的模樣。
她看着對自己露出幾分期待的方靜書,心中自嘲一笑,垂頭去看淡青色的茶盞裡那一片片在水中舒展葉片的茶水。她看了一會兒,只覺得此刻的靜謐與安穩彷彿是來自夢中,片刻,她擡手將手中的清茶一飲而盡,之後將那素青的茶盞頓在冰冷的石桌的面上,一雙泛着瀲灩水意的眼看住了面前白皙俊秀的青年。她突然開口道,“我或許要與大表哥賠罪,當剛剛回府,戾氣頗重,遷怒了你,話重了些,只怕傷了你的心。”
“三妹妹……”
“若傷了你,叫你爲難了,我跟你賠罪。”
“不是的。你得對,是我的錯。”方靜書漲紅了一張俊逸的臉,愧疚地道,“我本就應該早些去護着你。”
“你並不是忠靖侯府的公,也不是我的親兄長,護着我做什麼?是我對你苛責了。”
只是方靜書又怎麼會明白,只因爲期待,只因爲信賴或是親近他這個表哥,所以當他這些年對自己不聞不問,她纔會那樣憤怒而痛恨。若是完全不將方靜書放在心上,她不過是當做路人,半點兒都不會惱怒。宋明嵐想到年少的時光,想到自己曾經將方靜書拿親兄長來看,所以纔會期待他用同樣的感情來回報自己這個妹妹,就笑了笑,低聲道,“日後,我不會那樣做了。”
“別!”方靜書見宋明嵐有心灰意冷之意,壓在粗糙石桌桌面的手忍不住扣住了宋明嵐的手。
“我不是不想去見你,只是母親,若我敢去見你,她就回侯府你勾引我,叫舅舅把你送走。”方靜書見宋明嵐詫異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露出幾分傷感來,低聲道,“你本就過得辛苦,若是再因我顛沛流離,我就是害了你。三妹妹,我是個膽鬼,母親了我就怕了。只是我是真的不願意去試母親的話是真是假,因爲我不想叫你真的因母親被傷害。”他一肚的苦水,憋了很久,到底還是忍不住。
因爲他沒法兒看到宋明嵐用那樣陌生而疏遠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寧願宋明嵐惱怒自己,與自己拌嘴,也不想叫宋明嵐對自己賠罪,從此對自己與對路人沒有什麼分別。
“既然如此,你也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宋明嵐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慢慢地從那溫暖的男的手中抽走自己雪白的手。
這一刻,她莫名地想起了晉王的手。
與眼前這俊秀青年養尊處優十分優美的手不同,晉王的手修長堅硬,佈滿了常年手握兵器之後留下的老繭。
他的手是冷的,冰冷涼薄,彷彿他的人。
而方靜書的掌心,永遠溫暖,永遠溫柔。
完全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