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憂傷的表情，在清冷的月色之下越發清晰。
宋明嵐猛地捂住了嘴。
這些話，方靜書從未在她面前有半句提起。
若是她今日沒有在這裡偶然聽見，只怕他也永遠不會對自己出口。
他只是將自己的關心都藏起來，當他發現自己並不需要他的愛，就退到一個不會叫她感到爲難的地方去。
他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做了這些事，然後……什麼都不必，什麼都不必告訴她。
哪怕那時回京，她那樣誤會過他。
一滴眼淚從宋明嵐的眼裡落下來。
他其實是很好的人。
可是對不住。
她喜歡晉王了。
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唯恐自己真的會哭出聲來，宋明嵐幾乎是用狼狽的姿態躲在假山之後。
她不敢再去看方靜書的臉，因爲她不想再對這個青年有任何的感動，對他再有一點的猶豫不定帶來的傷害。
宋明月卻半點兒沒有感到感動，她只感到憤怒。
“因爲三姐姐，所以表哥才待我好？！”她尖銳地質問道。
“不然，四表妹以爲我爲什麼要對你好？”方靜書側頭，月光如水，落在他白皙憂鬱的臉上。
這一刻青年的臉俊秀得不可思議，他聲音鬆緩起來，低聲道，“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性。”
“什麼？！”
“你口口聲聲愛慕我，想要嫁給我，不過是豔羨我的身份給你帶來的榮光。若我並不是成國公世，你還會對我另眼相看嗎？”方靜書一雙清透的眼睛看着退後了一步，咬着嘴脣不知該如何開口的宋明月。
“可表哥已經是世了。”宋明月狡辯道，“更何況，表哥爲何將我看得這樣不堪？嫁給門當戶對的男，這有什麼不對嗎？若趨炎附勢，三姐姐纔是這樣！她看不上成國公府，攀附了晉王，難道這就不是豔羨晉王給她帶來的榮光？”
見方靜書對自己這樣冷淡，她一瞬間就變得尖銳了起來。
方靜書就笑了笑。
“我信她。”他相信宋明嵐選擇晉王，並不是晉王的權勢，而是因她當真愛上晉王。
“信她？！”送宋明月的聲音越發尖銳了起來。
“還有，我不相信你。”方靜書冷冷地道。
“什，什麼？！”
“只怕四表妹做了許多的事，自己都不記得了。當年，曾經宮中設宴，各家世家豪門的姐在陛下與各宮娘娘們面前獻技，四表妹你擅長撫琴，可是滎陽侯府的姐也擅長撫琴，於是你命李貴妃宮中侍女，將滎陽侯府姐帶來的琴割斷了兩根琴絃，令她丟醜，自己傲然於陛下面前。”
見宋明月的臉忽青忽白，方靜書就淡淡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我什麼都知道，只是並不願出口，四表妹。”
他就是這樣性情溫柔的人，就算是不喜歡宋明月，知道她心懷狡詐，並不是表現出的那樣美好。
可是他也會對她很溫和。
因爲這都是爲了宋明嵐。
更是因爲，他並不在乎她究竟是好是壞。
那都跟他無關，不是嗎？
“表哥，表哥怎麼會知道。”宋明月沒有想到多年之前的舊事，竟然被方靜書撞見了，更可怕的是方靜書隱忍多年，一直都沒有表露出一點的異樣。
這令她心中生出寒意，退後了一步，又急忙道，“表哥，你一定是看錯了，我怎麼會這麼做呢？！”
“那都和我沒有關係。”方靜書淡淡地道。
他看了宋明月一眼，又倉促地笑了笑。
“你做什麼，對我來都沒有關係。”
他不在意宋明月，因此，當宋明月做壞事的時候，他只覺得無動於衷。
並不感到被欺騙的憤怒，也不感到有一丁點兒的動容。
可是……
若他撞見宋明嵐陷害她人，又會怎麼做呢？
正巧，宋明月此刻就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表哥總是我心腸狠毒，壞事做絕，我沒法兒反駁表哥，因爲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可是三姐姐呢？表哥，你知道三姐姐是什麼人嗎？”
宋明月這個時候最想幹的，就是把宋明嵐擡出來，叫宋明嵐在這青年眼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難道方靜書發現他一貫都愛慕的女，其實更醜惡，更狠毒，那種憤怒，不會愛而生恨？
那時方靜書就會發現，她宋明月的心機算什麼啊？
“三姐姐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比我狠毒百倍千倍？表哥，你不能因爲喜歡她，所以被她矇蔽，看不起到底她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宋明月含淚道，“起來，我本不該三姐姐的壞話兒。可是表哥，我喜歡你，愛着你，所以……”
“她或許很壞，那又怎麼樣？”方靜書突然打斷了她。
宋明月一雙妙目震驚地看着眼前這個人。
“她就算是個壞人，那我也喜歡她。若她做下壞事，若她需要我，我會幫助她。”
這麼不分黑白的話出來，宋明月簡直都驚呆了。
這叫什麼？
這就叫雙標。
她宋明月做了壞事就是惡貫滿盈，宋明嵐做了壞事，看方靜書的樣，莫非還要爲她遮掩？
“表哥你這麼能這樣對我？”宋明月只恨得眼裡不停地流下眼淚來。
“我就是這樣的人，從未有你想象中那樣好。”方靜書就淡淡地垂目道，“看清楚我的真面目，日後就不要糾纏我。”
他不再理會嗚嗚哭泣的少女，就要越過假山回去休息，然而走過假山旁的一瞬間，他霍然停住了腳步。
那空氣中淺淺的，卻總是會他第一時間分辨出的熟悉的清淺佛香，令他不由自主地向一個地方看去。
那裡，一片精緻的衣角流露在外。
“三妹妹？”方靜書喚了一聲。
被他識破了自己的蹤跡，宋明嵐就不再掩飾，眼眶發紅地從假山之後轉了出來。
她看了那因她出現而變得驚慌的宋明月，又將目光落在方靜書的身上。
“對不住。”
宋明嵐只能對方靜書這個。
她很感動，可是她除了抱歉，什麼都不能再爲這個青年做了。
她的感情給了晉王，就再也沒有更多的，哪怕是施捨地給別人。
“三妹妹不必對我抱歉，並不是你辜負了我。而是我做得不好，失去了你。”
方靜書看着宋明嵐那雙紅腫的眼睛，突然釋然地露出淺淺的笑意，寬容又溫柔。
“今日，你爲我落淚，於我來，就已經是最大的滿足。”他看了她一會兒，見這絕色的少女擡手捂住了嘴，只低聲道，“三妹妹，我們只不過是沒有緣分。晉王很好，你選擇了他，日後會幸福的。”
至少，晉王沒有一個那樣討厭着宋明嵐的母親。
他的母親……
他就苦笑了一聲。
“表哥也要好好兒的。”宋明嵐哽咽地道。
其實，她的表哥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爲什麼沒有愛上他呢？
大概是因爲陰差陽錯，也或許是因爲她太膽，想到嫁給他會遭遇成國公夫人就退避三舍。
更之後，是晉王待她太好，叫她眼裡再也沒有了別的男人。
“我會好好兒的。好好兒地娶一個我喜歡的妻，疼愛她，珍惜她，生很多的兒女，兒女繞膝，一生美滿。”
俊秀的青年光潔的眼角，不知是月光如水，還是淚意，總之閃動着一點清冷的光。他溫和地看着宋明嵐輕聲道，“我們只不過是沒有緣分。”
這是他第二次提及，宋明嵐只能哽咽着點頭。
她想要笑一笑，卻笑不出來。
可是看着方靜書那溫柔的臉，宋明嵐的所有話都不出來。
“所以三妹妹，你不必爲我再傷心。不再愛你，或許對我來會更輕鬆也不定。”
他愛得她太久，久到連自己都心生恐懼。
他沒法兒掙脫這種愛慕，如今宋明嵐爲他做個了斷……
哪怕他今後還是愛着她，可是卻不再會讓她知道了。
就如同他曾經過。
喜歡她，是他一個人的事。
她不必知道，也不必多生負擔愧疚。
青年就輕輕地笑了笑。
“天色晚了，雖然是在家裡，可是也不大安全。我送三妹妹回去吧。”
方靜書溫和地道。
“表哥，那我呢？！”
宋明嵐的出現真是叫宋明月驚恐壞了，她緊緊地抓着自己的衣裳，想到自己的醜態都被宋明嵐看見了，就覺得眼前發黑。
見打從宋明嵐出現之後，方靜書就再也沒有多看自己，她又覺得屈辱。
在方靜書的眼裡，她永遠比不上宋明嵐。
爲什麼？！
這種嫉妒如同螞蟻一樣咬着宋明月的心，令她一雙美麗的眼睛裡慢慢地浮現出狠毒的樣來。
許久，她用力握了握纖細的手，轉身就走。
她不想再聽見方靜書的拒絕了。
她甚至都不願意回頭去看方靜書此刻和宋明嵐之間的那對視的樣，只是今日的恥辱令她銘記在心，因此，她含着眼淚一夜未眠，到了第二日，眼睛紅腫可憐，簡單地梳洗打扮了之後，就去了宮中去見李貴妃。
“求姨母幫我！”
她哭着跪在了詫異的李貴妃面前，無助可憐地哭着叫道，“三姐姐害我，我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