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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的製茶房在茶行大堂的後方。有十幾件大屋,還有一個很大的曬坪。
徐掌櫃受大太太的命,將三位公子領到製茶房,交給製茶房的管事馮師傅。
馮師傅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紫銅色的臉,絡腮鬍子,五短身材,神情刻板嚴肅。他不是莊家的家奴,而是被大太太重金禮聘進來掌管制茶房的,就連大太太見到他都要稱呼一聲馮師傅,所以頗受茶行諸人的尊敬。
馮師傅此時揹着手,板着臉,在依次排開的三位少爺面前徐徐走過,冷肅的目光從他們臉上瞟過,緩緩說道:“只要到了我的製茶房來,我可不管是少爺還是小姐,還是有什麼特殊原因,一律一視同仁,製茶房我說了算!不管是誰,都要聽我的話,有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鬼的人,我都會轟出去!”說到這裡,他目光如電,射向莊信川,莊信川之前瞞着他威逼收買他底下的製茶工人私下裡爲他製假茶,這被他認爲是奇恥大辱,若不是大太太情真意切地挽留,他真的不想再留在這裡了。
莊信川瞟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不以爲然。
馮師傅瞪了他一眼,指着他說,“今天,你就去和工人一起搬茶!”
現在正是秋茶季節,茶行從茶農手中收回毛茶後,便會派工人從外面搬運進來,交給炒青師傅。是製茶房最低級的活!
“要我去搬茶!”莊信川指着自己,叫起來。
“不搬就給我出去!”馮師傅非常的乾脆!
莊信川氣得差點跳起來,他的小廝德義連忙拉住他,低聲道:“少爺,別衝動,不記得小姐說過什麼了嗎?”
大太太說過,不論是誰,如果被馮師傅趕出去,以後就不得再接觸茶行的事,離了茶行,以後想要繼承茶行難度就更大了!
莊信川想到這裡,只得憋住氣,帶着德義轉身向外走去。
一旁的秦天看着他的背影非常的歡樂,他今天穿着月白色綢緞繡金的大襟袍,頭上插着白玉簪,腰上配着翡翠玉佩,黑麪白底的靴子,打扮得人模狗樣的,她完全可以想象他待會會變成什麼樣子。
馮師傅看着他的背影鬍子一翹,哼出一聲來,然後又指着莊信彥和莊信忠說:“你們,跟我去炒青房!從今天開始學炒青!”
“我們少爺會炒茶!”海富在一邊忍不住插嘴。
馮師傅轉過身,目光在莊信彥臉上一轉,“會炒茶?他炒過幾回?不過會些花架子便以爲成了精了?只怕連秦天都比他強些!”說着,手指着秦天。
好不容易能壓莊信彥一回,秦天心中說不出的痛快,不由地昂起了頭。可是轉臉見莊信彥仍然一副淡漠的臉色,纔想起,沒有海富的幫助,他根本聽不見這番話,忽然又覺得沒意思了!
馮師傅轉身向着其中一間炒青房走去,莊信彥,莊信忠以及他們的小廝海富和淮安以及秦天跟在後邊。
連秦天都比我強?莊信彥神情不變,卻暗暗咬牙,
炒青房裡放着十口鐵鍋,有幾個穿着青色短褐,帶着布帽的工人在炒茶。或用手,或用茶扒,皆是手法熟練,乾淨十足。
空氣中瀰漫着一種茶葉的清香,讓人神清氣爽。
馮師傅叫人燃起火炭,然後對莊信彥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來炒茶。
海富連忙爲他戴上袖套,繫上圍裙,莊信彥淡淡地看了秦天一眼,秦天覺得那眼神像是有些挑釁的味道,但是他不是聽不見馮師傅的話嗎?所以,秦天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莊信彥走至大鍋旁,等鍋底變白的時候迅速投入茶青,茶青入鍋後發出清脆的“啪啪”聲
馮師傅在旁邊點頭:“投青的時機掌握得不錯。”
秦天在一旁也有些意外,雖然說早聽說莊信彥會製茶,但製茶是個技術活,沒有長時間的練習可不行,沒想到從未來過茶行的莊信彥做起來也似模似樣!
可到底經驗是騙不了人的,慢慢的,莊信彥的問題便顯露出來,他的手法太不熟練,茶葉翻滾不及時,停留時間長,茶青產生不正常的紅變,紅葉紅梗,全成次品了!
秦天想笑,但到底顧忌他是個少爺,死死忍住,可眼中的笑意卻是藏不住的。
莊信彥本來還保持着淡定,可是擡頭見到秦天眼中的笑意,淡定的面孔不禁有些破裂。他別轉臉去,勉強維持着平靜,白皙的皮膚卻因爲羞惱而染上暈紅,竟是格外的豔麗。
馮師傅在旁邊搖頭,叫人將鍋中的茶倒掉,又向着秦天招手:“秦天,你來!”
“是,師傅!”秦天響亮地回答,昂首挺胸地走到鍋旁,戴好袖套和圍裙以及帽子,忍不住回頭看了旁邊莊信彥一眼,欺負他聽不見,挑起眉低聲說了句:“小子,好好學着吧!”
莊信彥看到,當即一口氣堵在胸口處,半天沒回轉得過來。
這邊,秦天已經平心靜氣,專心致志,待到鍋底便白時,即刻投青
馮師傅在旁邊捏着鬍子點頭微笑,“不錯,投青的時間掌握得很好,茶青的數量適中,很好,很好。”
青葉下鍋後,秦天立即手抓翻炒,動作果斷利索,莊信彥忍不住上前一步,見她神情冷凝嚴肅,和平時笑嘻嘻的樣子完全是兩樣,白皙的皮膚受熱度的影響,泛起一片緋紅,這個模樣,還算順眼……
他又看向她的雙手,她的手很小,但是非常的靈活,十指尖尖,纖細修長,她的雙手在茶葉中均勻翻動,迅速敏捷,十指翻飛如花,又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襯着那些綠色的茶葉,竟是非常的好看。
“動作很到位,很靈活,不錯不錯。”馮師傅繼續在旁邊點頭。
慢慢的,便有水汽冒出來,茶葉也變得更爲燙手,這個時候,秦天又拿過旁邊的兩個半月形的木板茶扒繼續翻炒,不停地抖動,翻炒,茶葉在她的雙扒中彷彿具有靈性般,跳出優美的舞蹈。
一種茶香撲面而來,莊信彥看着看着,竟出了神。
這時,不少炒茶工人做完手中的活都圍了過來,他們大都跟秦天熟識,此時便七嘴八舌地捧場
“秦天,好漂亮的動作,完全可以出師了啊!”
“到底是馮師傅的親傳弟子,馮師傅你偏心啊,教人家要一年半載,教秦天一兩個月就教會了!”
馮師傅笑道:“可不是我偏心,而是秦天太努力,太好學了,你們有誰試過到三個時辰炒一百鍋嗎?可是秦天做到了,你們不要怨我偏心,要怨就要怨你們沒秦天聰明,沒她努力!”
衆人心悅誠服,又笑着誇讚了秦天幾句。
說話的人太多,莊信彥一時看不過來,可是馮師傅的話他倒是看清楚了,他心中詫異,瞟了一眼秦天,此時秦天剛剛炒完,迅速出鍋,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師傅,炒好了,請驗收!”
馮師傅走過去,捏起一小撮茶葉看了看,又聞了聞,笑道:“不錯,茶葉軟度適中,香氣保留得很好,秦天,你在炒青這一方面可以出師了!“
秦天雙眼一亮,笑道,“真的嗎?”說完,忍不住回頭看了莊信彥一眼,閃亮的雙眼,盪漾的小酒窩全是她囂張的得意。
莊信彥依然是那副冷漠的神情,可是眼角卻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秦天,原來你做得這麼好,待會你也教教我吧!”莊信忠走到秦天身邊說。
“沒問題!”秦天笑着說。因爲和方妍杏來往比較密切,順帶地和莊信忠也熟悉起來,莊信忠爲人憨厚,完全沒有架子,秦天和他接觸也沒有什麼壓力。
“不過待會妍杏姐姐送的點心,你要多分我一點!”秦天趁機打劫。
“全都給你都行!”莊信忠大方地說。
“那可不行,這是妍杏姐姐專程給你做的,要是全被我吃了,還不心疼死她!”
莊信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說起來,方妍杏嫁了莊信忠真是件好事,莊信忠老實憨厚,重情重義,又懂得心疼老婆,從來不會說讓妍杏傷心的話或者做讓妍杏難過的事,更沒有小妾通房給妍杏添堵,再加上婆婆又是個軟弱的,太太又是個明理的,也怪不得妍杏不止一次地對她說,她這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也因此對曾經開解過她的秦天更爲親切。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都在幹活,秦天教莊信忠炒青。那邊,馮師傅在海富的幫助下與莊信彥溝通,他很明顯對海富擺下文房四寶很不耐煩,但是還是耐着性子等他研墨洗筆,花了整整半個時辰的時間才和莊信彥溝通完。
當馮師傅轉過身來的時候,偷偷地抹了一把汗,長舒一口氣,像是得到解放般的輕鬆。
秦天在旁邊靜靜地看着這一幕,低下頭,若有所思。
另外一邊,大太太坐在她的房間裡,和徐掌櫃商量完事情休息的時候,月娘問她:“太太,我知道你將二少爺,三少爺安排到製茶房是爲了懲罰他們,可是我怎麼都不理解你爲什麼要將大少爺也安排進去,太太這麼做可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
大太太手中端着粉彩豆綠釉的茶盅,她一手拿着茶蓋撇去茶水中的浮葉,輕抿了幾口後,才放下茶盅,緩緩說道:“安排信忠和信川進製茶房也並不是完全爲了懲罰他們,他們之前一進茶行就是管事的位置,難免眼高於頂,我就是讓他們接觸最底層的工人,瞭解到茶行最精髓,最重要的部分——製茶,讓他們知道茶葉製成每一個步驟的重要性,培養他們對茶葉,茶行,以及茶行工人的感情!這樣或許能讓他們處事成熟一些。”
月娘點點頭,嘆道:“夫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又道:“可是大少爺呢?”
大太太嘆道:“信彥性格冷淡疏離,也就願意和我們幾個接觸,可是我們能陪他多久呢?讓他來茶行,就是想讓他學會和人相處,以後就算我們離開他身邊,他也不會孤單寂寞。而且,他終究是莊家的長子嫡孫,他有他無法逃脫的責任,就算他身有缺陷,也必須對家族,對茶行盡點心力。”
說着,大太太笑了笑,“有性格樂觀的秦天在他身邊,我相信結果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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