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很大, 綠道是環湖一週的。一羣人在湖邊騎着車,聊着天,吹着帶着湖水氣息的風, 其實真的挺爽。
只是, 對安安來說, 生命裡, 只有那一個湖, 只有她和他曾騎着車走過的那一段路。
那是一輛雙人的自行車,他在前面,她在後面。當時他的背雖然清瘦了些, 卻還是寬闊,隔着T恤, 骨骼分明。她常常騎着騎着, 就會迷戀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們慢悠悠的騎着, 一路不時停下來拍照。有一張照片,就是他半倚着自行車, 她靠在他懷裡,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
他們的頭髮都被風吹得有些亂,臉上,是亮晶晶的笑容。
當時是請的一個在路邊兜售蘋果的小夥子幫忙拍的,小夥子說, “你們倆是兄妹嗎, 長得可真像。”
安安瞪他, “什麼眼神兒啊你, 我們哪裡像兄妹了?”心裡說, 長得像,那叫夫妻相, 懂什麼啊?
聶以舟卻笑,高原上明晃晃的陽光映得他整張臉明亮生動,“原來我也像安安這麼好看啊,這也算是表揚了。”
那小夥子本來是想套套近乎,賣給他們蘋果,沒想到反而把安安惹得不高興了。可人家也是堅忍不拔的小商小販,哪裡是那麼容易退縮的,他硬是頂着安安的白眼,把自己的蘋果拿出來,鼓動他們買幾個。
最終,到底是買了四個蘋果,這才從那個人靈活的舌頭下面逃出來。安安看着聶以舟哈哈大笑,“聶以舟,這個照片拍的貴了哦,拍照還被強賣蘋果,也就你吧,要我就給他幾個衛生球看看。”
聶以舟也笑,“人善被人欺嘛,那小夥子看中了我比你好說話,扯着我說,我有什麼辦法呢?”
安安拿過蘋果,取出溼巾來擦,“高原上的蘋果肯定甜,日照充足啊。”擦乾淨了就遞到他嘴邊,“嚐嚐”。他咬了一口,點頭,“很甜”
“是嗎?”她拿過來,就在他咬的地方自己咬了一口,“真的哎,算他識時務,騙我試試,追殺到他們家去。”說完了笑起來,神采飛揚的。
聶以舟有些愣愣的看着她咬的蘋果,然後轉過臉去看着遠處的湖面,嘴脣微微抿着。
安安其實知道,自己又讓他難受了。可怎麼辦呢,這樣的親密,讓她快樂,她怎麼也控制不住。
她真是個壞丫頭,自虐一樣的享受着這帶着痛苦的快樂。
安安正恍恍惚惚的想着,賀鴻軒突然伸手拉住了她。她停下車,腳支着地,扭頭看着他,覺得他的臉有些模糊不清,“怎麼了?”
賀鴻軒似乎笑了笑,“看得清路?”然後長臂一伸,拿着一張紙巾往她臉上擦來,安安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已經滿臉淚水。她接過紙巾,“我自己來。”
其實,已經好久沒有在別人面前突然落淚了。
那段最艱難的日子,開着車會突然就悲從中來,然後把車停在路邊,伏在方向盤上哭個肝腸寸斷;走着路也會突然就淚流滿面,然後在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中蹲在地上疼到窒息。
更多次,在這個男人面前,說起他,然後哭得不可自抑,這個男人有時候靜靜的遞過紙巾,有時候就會像這樣給她擦淚。
也許因爲在這個人面前哭過太多次,也並不覺得尷尬了。可是,被另外一個人看到就不一樣了。所以當安安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並循着目光看到方寧有些詫異的神情的時候,微微感到有些不自在。
賀鴻軒卻很的自然聳聳肩,“看吧,有些人眼睛太大了,就特別容易進沙子。”安安擦着眼睛,直點頭,“嗯嗯,都是我的錯,眼睛太大了。”
周圍幾個人都笑了,方寧也跟着笑,眼神卻還是有些遲疑的在她和賀鴻軒身上轉了一圈。
其實賀鴻軒自己的心裡也有些不平靜。她的淚,莫名的,越來越炙熱,直燙到他的手,和他的心。
他以前不會這樣,看多了病人的哭泣,各種各樣的,他只是專業的醫師,給予傾聽、理解、引導,卻不會心疼。
認識安安以來,總見她在哭。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是盛夏的夜晚,隔着玻璃窗,女孩在昏黃的燈光下哭得臉色蒼白,雙眼紅腫。而她全身散發出來的悲傷,似乎隔着那麼遠都能感覺到。
再見她,就是無聲無息的躺着,醒來也是破布娃娃一樣的沒有靈魂,沒有反應。躺在牀上,只有小小的一點隆起,那麼脆弱,令人不能不心疼。
他記得她在夜裡用破碎的聲音叫着,“以舟,回來。”也記得她在葡萄架下零星的陰影裡哭得蜷成一團,反覆說着,“我想他,太想了,怎麼辦啊”
賀鴻軒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多個病人,他就只記得她的這些細節。也許,她不只是病人,可爲什麼,她這些細節,讓他有些心疼呢?
中午,一起騎遊的人圍成了一個圈,把事前準備的烤架什麼的支起來,開始像模像樣的燒烤。賀鴻軒坐在安安右邊,方寧就挑了安安的左邊坐下了。
一羣人又笑,有個小夥子,看起來和方寧關係很好,他哈哈笑着說,“我說小寧子啊,你別不承認了,說,是不是要追人家。”方寧看了看安安,安安垂眸烤着一串小排骨,他笑笑,對那個人說,“吃你的吧,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賀鴻軒烤好了一串雞翅膀,遞給安安,“吃吧。”她看了看他遞過來的東西,又看看自己手上烤的小排骨,遞過去,笑“那,禮尚往來。”
“正好,我愛吃排骨。”他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安安也笑了,“我就知道,賀丹也愛吃這個。”然後把他烤的雞翅拿到嘴邊咬了一小口,點點頭,“烤的不錯。”
方宇看着他們,“陳安安,喝水嗎,我去拿。”
安安點頭,“好啊”轉頭看賀鴻軒,“鴻軒,你喝什麼?”
“啤酒吧”
“一罐可樂,一罐啤酒,謝謝。”
賀鴻軒看着方宇的背影,又看看安安,似乎隨意的說,“小夥子不錯,在一家500強公司,人很直率熱情。”安安只專注看着手裡烤的東西,“關我什麼事兒?”
他的笑容在脣邊綻放開,陽光燦爛的樣子,“真不考慮考慮?”
安安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撇嘴,“賀鴻軒,平時沒看出來你這麼八卦啊,怎麼,心理醫生混不下去了,要改行當媒婆?”
他還是笑,卻有些親暱的揉了一把她的頭髮,“丫頭,嘴真毒。”
安安愣了愣,他這個動作,這個神態,讓她覺得有些怪異。說不出的感覺。
天氣漸漸熱了,安安往賀鴻軒那裡跑的勤了些。她經常只是坐在他那裡發呆,或者看賀鴻軒在院子裡和坦克玩飛碟。
坦克很二,安安越來越這麼認爲,賀鴻軒一次次把飛碟扔出去,坦克就一次次跑過去屁顛屁顛撿回來,然後伸着舌頭喘氣,搖着尾巴討好他。
安安看着,似乎覺得心裡就沒那麼害怕了。
是的,她頻繁的來這裡,只是因爲害怕。
越接近7月8號,她越是害怕。那個日子,在她心裡,是黑色的,代表着絕望,她害怕自己扛不過去。
她在給聶以舟的郵件裡面寫道,“以舟,我害怕那一天,可是,我越害怕,記得越清楚。以舟,我閉上眼睛,都是你眼角的那滴淚,它滴在我的心上。我想吻你,可我的脣穿過了你的臉,沒有你的溫度。以舟,我該怎麼辦?快一年了,我還是好想你。”
她和賀鴻軒說她的害怕,賀鴻軒輕輕的握着她的手,“安安,別怕。那天我陪着你,會扛過去的。你已經這麼勇敢了,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於是安安心裡就踏實了很多。
有一天,安安去賀鴻軒家的時候,他還沒回來。那個很二的坦克在花壇裡打滾,滾得一身的草和泥。安安無奈的笑了,拖過它,要給它洗澡。
花園裡有個熱水器,還有用石頭圍起來的一個很淺的小水池,平時安安看見賀鴻軒就是在這給坦克洗澡的。她拖着坦克往水潭裡面走,坦克屁股着地,使出了一個“千斤墜”,就是不挪地方。
安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哄帶騙,威逼利誘的才把它弄進去。
然後一手按着它,一手開了熱水器,往它身上衝水。
坦克左一下右一下的和她轉圈,她手忙腳亂的抓着它的尾巴給它身上打泡泡,誰知道這個淘氣的傢伙突然全身一甩,泡泡和水濺了她一身一臉。
然後它跳出水池,在院子裡轉着圈瘋跑。
安安一邊拿着噴頭追着往它身上衝,一邊跺着腳,“賀坦克,你給我等着!”
突然有人在一邊哈哈大笑,安安轉頭,看見賀鴻軒站着門口,笑得直不起腰。安安衝過來捶他的肩,“你還笑,看你家這個瘋狗啊,氣死人了。”
賀鴻軒抓住她的手,“安安,你這是給它洗澡還是自己跟着一塊兒洗呢?”安安低頭看自己這一身的水,頓了頓,扔下一句,“借你衛生間用用。”轉身衝進了屋裡。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彎起,摸出手機翻看。裡面的女孩在陽光下舉着一個噴頭,跺着腳,水花飛濺,她嘴角含嗔眼裡卻帶笑,整個人生動明媚,分外動人。
他承認,那一刻,他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