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後,姐弟倆立馬就懷揣一塊錢“鉅款”,搬了兩張板凳偷偷跑了出去。
吳天家住在商城市東區,算是全市的文化中心所在地,出了巷子口就是文化路,向東不遠就是圖書館、新華書店以及幾家報刊雜誌社,後來附近還建了一個文化市場,成爲全省的盜版圖書集散地。
而在新華書店門口,每到過年就會聚集許多賣對聯年畫的攤位,吳天的攤位自然也是要設在這裡的。
“就這兒吧!”吳天站在新華書店東邊的一片磚牆下面說道。
“怎麼在這兒?咱們應該去西邊,離家近一點啊。”吳媛說道。
“那邊是離家近,可對面就是圖書館啊,小心被老媽抓這個正着。”吳天說道,“這邊雖然位置差點,不過咱們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吳媛翻翻白眼,雖然年紀小,不懂得怎麼做生意,不過任誰一眼都能看出來,把攤位擺在這兒,基本上別想賣的出去一副對聯!
要知道今天可是已經臘月二十四了,這時候纔出來擺攤就已經算是晚的了,早在臘月二十就有人已經把新華書店門口的位置給佔了,一家挨一家的排到吳天他們這裡,已經距離新華書店二三十米了,他們這是最靠邊兒的。這還不說,人家那些攤位可都是“大生意”,最次也擺着三兩張大桌子,更有的還搭了簡易棚,四周掛滿了手寫的、印刷的大紅對聯,很有氣勢,哪兒像他們,只有小板凳兩張!
吳媛帶着一肚子不滿的情緒跑去新華書店買紅紙,吳天則拿出從家裡帶來的墨汁和毛筆,端端正正的擺在小板凳上,旁邊擺攤那位卻看得忍不住咧嘴直笑——你說這年頭的小屁孩還真是人小鬼大,這是過家家都跑到大街上來了?
那位一笑,吳天卻不樂意了,斜楞了眼瞄了那位一眼,卻見是個三十來歲的傢伙,戴着一副酒瓶底兒厚的眼鏡,穿着一套洗的發白的列寧裝,上兜裡插着兩根鋼筆,那架勢一看就是個當老師的材料。
話說同行是冤家啊,這可是咱的競爭對手。不過看看這位的生意貌似也不咋滴,吳天也就懶得理他,自顧自的又從懷裡掏出一卷紅紙來,卻是他偷偷帶來的姥爺寫的那三幅對聯,展開了,捏着兩個圖釘往後邊的牆上釘——做生意嘛,總得擺倆樣品不是?
“嘖,小朋友,這字兒是誰寫的啊,不錯……真好!”那位厚眼鏡一看吳天手裡的對聯,不禁讚歎起來。
可憐吳天那個頭比對聯也長不了多少,正發愁掛不到牆上,一聽那位又搖頭晃腦的品賞起咱的對聯來,不禁沒好氣的說道:“我……”
“你寫的?”那位不禁張大的了嘴。
“……姥爺!”吳天卻是來了個大喘氣。
“呃……”那位鬆了口氣,很有些無語,就說嘛,要是你個六七歲的小屁孩都能寫出這麼好的字兒來,咱還是乾脆立馬折了毛筆收攤回家算了,省得在這兒丟人現眼。
眼見吳天說完,又去抱了小板凳過來,要爬上去掛對聯,那位慌忙過來接過吳天手裡的對聯,道:“小朋友,來,叔叔幫你掛吧,別摔着了。”
吳天卻不領情,直嚷道:“你誰啊,就要當我叔叔?你佔我便宜啊!”
這小鬼頭脾氣還不小,那位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的把對聯又遞給吳天,道:“那好,那好,我不當你叔叔,你自己來……”
吳天卻雙手抱懷的又嚷上了:“我說你這人做事兒怎麼不知道善始善終啊?剛纔你說了要幫我的,那就好人做到底,把那兩幅也幫我掛好啊。”
厚眼鏡不禁咬咬牙根,看看只到自己腰間那麼高的小屁孩,最終卻是無奈的吧咂吧咂嘴,還是幫吳天把三幅對聯都掛了起來。
這下吳天才露出了笑臉,呲着牙走上前去,想拍拍人家的肩頭,卻夠不着,連胳膊都夠不着,只能在人家大胯骨上拍了兩下,道:“你這人不錯!大哥貴姓啊?”
那位再次無語的吧咂吧咂嘴——你一個六七歲的小屁孩兒竟然管我叫大哥?你也不比俺家閨女大多少好不好?你這不是平白讓咱跌了一輩兒嗎?
可問題是面對這麼一個小屁孩,還對着你一臉的笑臉,你有火兒也撒不出來啊。
“免貴,姓常,常天華。”厚眼鏡無奈之極的說道。
“常大哥啊,呵呵,我姓吳,叫吳天,口天吳,無法無天的天,你叫我吳老弟就成。呵呵,常大哥你是那個學校的老師啊?”吳天也不管人家一臉不樂意,腆着臉的拉起家常。
“你怎麼知道我是老師?”常天華驚異的道。
“嘿嘿,看看您這樸素的打扮,您這超然脫俗的氣質,一看就是培養祖國下一代的辛勤園丁,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啊。”吳天道。
常天華忍不住咧嘴笑了,道:“你這孩子嘴還挺甜的,呵呵……”
吳天笑道:“哪裡哪裡,呵呵,只是我人小力薄,咱哥倆一塊兒擺攤,少不得還要常大哥多多照顧照顧啊。”
常天華不禁又無語的點頭應付着,這小屁孩,難不成是個人精?這麼大點兒,嘴皮子就這麼滑溜?
果然,不片刻吳媛買了紅紙回來,吳天就厚着臉皮跑過來借裁紙刀,一口一個大哥的叫着,常天華憋屈加鬱悶的還只能把刀子借給他用。不過閒着沒生意的常天華也被吊起了足夠的好奇心,這倆小傢伙連紅紙都買來了,難道真要賣對聯不成?他會寫字兒嗎?
吳天拿了刀子,麻溜的將紅紙摺疊幾下就要下刀子,常天華趕緊叫道:“小朋友,你折的太窄了,這麼寬可寫不下上下聯兩行字兒的。”
吳天卻不光不顧的只管下了刀子,嘴裡說着:“我這隻寫一聯。”
常天華不禁搖了搖頭,小孩子真是不會做生意啊,要知道這一條街上的對聯大多都只是裁個十一二公分寬的紙條,分左右寫出上下聯來,讓人回家再自己裁成兩半的,可吳天這直接裁成近十公分寬,卻說只寫一聯?那得多浪費多少紙啊?
看不過眼的不止是常天華,吳媛也氣得指着吳天的鼻子要“撤資”,吳天只得哄着老姐道:“姐,你看看這兒多少賣對聯的啊,競爭多激烈啊,咱想把東西賣出去,那咱的東西就得比別人好不是?咱的對聯比別人寬,字兒比別人大,自然就好賣了嘛,你想想,只要多賣出去一副對聯,就能賺回多少副對聯的紅紙啊……”
常天華聽得直好笑,寫對聯憑的是啥?最關鍵的還是字兒要好!你小屁孩一個,就算紙裁得再寬,也不見得有人信你能寫出好字兒來啊,你能賣得出去纔怪!
“你這字兒不錯啊,多少錢一副?”
常天華一聽有人搭腔,生意上門了,慌忙扭回頭去,只見眼前站着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再順着老太太的眼神一看,不禁鬱悶了——老太太正望着的並不是自己寫的對聯,而是緊挨着的吳天他姥爺寫的那幾幅。
常天華倒是實在人,只得鬱悶的一指吳天,道:“這幾幅不是我寫的,是他……”
“對對對,這幾幅對聯是我掛的,買對聯是吧?你要幾幅?”吳天卻不等常天華把話說完,立馬就接過了話頭去,嘴裡連珠炮的張羅起來,卻把那看對聯的老太太驚得一愣一愣的,這幾幅對聯竟然是這麼一個小屁孩寫的?要知道雖然自己老頭子活着的時候可是很喜歡書法的,雖然自己寫不好,可跟着老頭子耳濡目染的倒也練出點眼光的,這幾幅對聯的字兒少說也得有個幾十年功底的,要說是那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天資過人又自幼苦練,倒還湊合着有幾分可能,可怎麼着也不可能是這麼一個小娃娃寫出來的吧?
吳天卻不管那麼多,早已經麻溜的把一條紅紙鋪在了小板凳上,抓起毛筆沾飽了墨汁,道:“奶奶,大過年的,貼春聯要圖個喜慶,我先給你寫個爆竹聲聲辭舊歲,梅花朵朵迎新春怎麼樣?”
也不等老太太答話,吳天就已經落筆了,搞得老太太攔也不是,答應也不是,只看着吳天一筆一劃的寫出幾個字兒來,說道:“小朋友,你這字兒練了多長時間了?”
“練了一年多了。”吳天一邊寫着,一邊說道。
“好,一年多就能寫成這樣,不錯了,呵呵。”老太太誇獎道,“不過,你後面掛的這幾幅可不是你寫的啊……”
“那是我姥爺寫的。”吳天說道。
“你這個小朋友可不誠實啊,不是你寫的,你掛上來不是誤導羣衆嗎?”老太太說道。
“我的字兒是我姥爺教的,我是他學生,掛幾幅他的字兒當招牌,也不算大錯吧?”吳天麻溜的把對聯寫好,說道,“奶奶,你看看,我這對聯又寬又大,貼門上多好看多喜慶啊,雖然字兒差點,可我年紀小啊,寫成這樣已經很難得了。你就買我的對聯吧,你買我的對聯,就是對我的肯定,我會加倍努力的練字兒,爭取以後成爲一個大書法家,你要是不買我的對聯,那就是打擊我練字兒的積極性,以後咱們國家要少一個書法大師,那可就是你的責任了……”
老太太被吳天說得哭笑不得,拿手指頭一指吳天,道:“好,好,奶奶可不當這個千古罪人,呵呵,就買你的對聯了。嗯,我一共要四副對聯,你可不要給我寫重樣了啊。”
“你就放心吧,別說四副,就是四十副也不帶重樣的。”吳天大爲高興的嚷道,“我再給你寫一副春回大地山河秀,日暖神州氣象新。”
吳天麻溜的又寫了一副,換了紅紙,道:“再寫一副東風吹出千山綠,春雨灑來萬象新,怎麼樣?”
“呵呵,你這娃口氣不小,可對聯太老,有沒有新鮮一點的?”老太太有點小狡黠的爲難起吳天來。
“新鮮的啊?”吳天撓撓頭,剛纔那兩幅對聯都是常用不衰的春聯,所以倒記得清楚,可要說新鮮的,也就是對應眼下八十年代初的時代背景的春聯,還真記不得什麼,要說重生前幾年的春聯倒還記得幾幅……
吳天干脆提筆就寫:黨心、民心、萬衆一心,國運、家運、宏圖大運。
常天華扶扶眼鏡,道:“咦,你這幅對聯是在哪兒抄來的?我怎麼沒見過啊?”
寫對聯的並不一定就是編對聯的,一般專門寫對聯的都有一個小本,平時遇到了就抄下來,也有一些出版社專門印一些新聯的冊子賣,所以別看一條街二三十家寫對聯的,卻基本上內容都一樣,至於版權?俗話說天下文章一大抄,更別說小小的對聯了,所以吳天很是理直氣壯的把這幅後世的作品據爲己有了:“我自己編的,不行啊?”
常天華呵呵乾笑兩聲,卻是說什麼也不信這對聯是吳天自己編的,就他這個年紀,就算能背下來個十幾二十幾副對聯,就可以稱得上是神童了。
那邊吳天卻已經又換了紅紙,捏着毛筆寫起來:堂繞紫氣臻福祿,庭盈春光添壽禧!
“呃……這幅也沒見過……”常天華有點眼直了,剛纔那副淺顯的都不相信是吳天自己編的,這一副就更不可能了。可問題是這條街上可是聚集了全市寫對聯的,也沒見一個人寫過這一副啊……
老太太卻很是滿意的道:“好,這一副好,福祿壽喜全都有了,你這娃娃還真是個小神童啊,呵呵……”
“奶奶過獎了,您再誇我,我可就驕傲了……”吳天喜滋滋的又讓吳媛用紅紙的邊角料裁了幾條短條,寫了橫批,外加一些身體健康、出門見喜、滿園春光之類的雜項,最後一算賬,四副對聯八毛,外加雜項五分錢一條,一共一塊一毛錢。
“奶奶,您買我的對聯就是對我的肯定,我不能賺您錢的,您給一塊錢就得了!”吳天麻溜的把幾幅對聯吹乾了墨跡捲成一卷,高高的舉着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卻不高興了,道:“奶奶怎麼能佔你小孩子的便宜呢,一塊一就是一塊一!”
一邊說着,老太太一邊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個小手卷,抖開了撿了一塊一毛錢遞給吳天。
“謝謝奶奶!”吳天也不再客氣,直接把錢接過來,又說道,“奶奶,您看看您家門口鄰居們誰沒買春聯的,您幫我介紹下啊,我得多寫幾幅,賺了錢過年好交學費上學呀。”
老太太樂滋滋的道:“放心吧,我肯定要幫你這個小神童多介紹介紹,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