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縣人來涕泗翻,蝗災暴虎不堪言。
天心似爲衰翁地,飽食安眠獨北村。
巳時三刻已過,朝堂上還是亂哄哄的。年僅九歲的平帝早就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瞅着太皇太后,希望她能讓自己回去玩,可是老太后就像閉目養神一般,始終不往自己這兒看一眼。以前從來都是一個時辰左右就能結束的早朝,今天慣例只吃了一點東西,上朝之前慈姑就偷偷告訴自己,已經準備了一盒點心,等散朝後就拿給他吃,這會兒快兩個時辰了,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在這未央宮中,也就只有奶孃慈姑最疼自己了。
又過了一刻,終於散了朝,王莽拿着太皇太后的懿旨和天子的詔書,率百官出宮去了。平帝待太皇太后離了寶座,見她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後,不顧太監和宮女陛下小心的呼喊,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回跑,那盒點心已經惦記了很久了,只可惜太皇太后規定他不能私下吃任何東西,說是怕人下毒,一旦被發現就要處罰太監和宮女,有幾次王政君就是當着他的面讓人掌摑他的宮女,嚇得他哇哇大哭,又被訓斥了一頓,那幾天都是跟着慈姑才睡着的。
慈姑的點心味道很好,但是做得很粗糙。沒辦法,這是她偷偷在御膳房做的,不敢讓人知道。慈姑就這樣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着,不禁幫他撿了一些掉在身上的殘渣,問道:“陛下,太皇太后給您選好了皇后,您知道是誰嗎?”
平帝此刻正跟點心較勁呢,哪裡顧得上回答這個。慈姑回頭看了一眼門口,眼神黯淡了下來,幽幽地說道:“希望她不要像她父親那樣,否則,唉……”
聽聞陳湯逝去的消息時,杜吳好一陣感傷。雖說他也明白,兩千年後的自己應該對這種事看得開,但是總歸心裡還是有點感傷。這幾日他在大司馬府閉門不出,紫蘇也因爲陳湯的原因休了幾天學,倒是那高良薑時時前來問安,儼然是大司馬府一員。
杜吳正跟高良薑閒聊,老管家進來稟報,說是老大人回來了,請他過去一趟。杜吳便整了整衣服,隨老管家去了前院。
進得廳堂,給王莽見過了禮,就看見東席上首坐了一箇中年人,約摸有四十上下,國字臉,大耳垂,高鼻樑,眉頭緊鎖,使得三四道擡頭紋更加明顯。見杜吳過來,直起了身子。王莽哈哈一笑,拉着杜吳的手近前來,指着中年人說道:“先生,容老夫介紹一下,這是本朝大司農林蘭,大司農,這是府上的先生,杜吳。”
杜吳趕緊行禮,林蘭回禮道:“早就聽聞安漢公府上來了一位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連庖廚之理都堪稱一絕,今日冒昧求見,是想請先生出一策,還請先生莫要推辭。”
杜吳有點懵,便看向了王莽。王莽這纔開口道:“先生請坐。最近五州地面出現不同程度的旱災,青州地面還出現了蝗災,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老夫心急如焚。今日早朝只是大體定下來救災的框架,散朝後大司農覺得不夠完善,向老夫請教,老夫一想,家裡就有個智囊,何必再去尋他人,就直接帶林司農來見先生,先生勿怪啊!”
杜吳這才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心中盤算着這是不是又一次試探。如果是試探,一旦發現自己有曠世之才,王莽肯定會讓自己幫他謀劃篡漢之事,雖說對他來講,誰當皇帝都無所謂,但是以後可能會舉步維艱,因爲王莽必敗啊。如果不是,那就真的是想救萬民於水火了,也罷,不管如何,救人總是沒錯的,雖然這些人都是自己的老祖宗。
想到這裡,杜吳問道:“不敢當請教二字,大司農有話請說,小子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司農笑道:“先生太過謙了,今日大的框架已定,但是不成體系,如果是先生主持賑災,有哪些方面是需要立刻去做的,還請先生明示。”
沉吟片刻,杜吳站了起來,在廳內踱了幾步。
“凡旱災,顆粒無收,人畜無飲,其影響不僅在當歲,更在次年,故穩定人心爲第一要務。在下提議,在朝者,應克儉克勤,天子要祈天拜地,百官要布衣素食以減輕民憤。再者,由朝廷出錢糧,派重臣大員前赴災區主持賑災事宜,重臣者,威望、手腕、能力三者缺一不可也。三者,朝廷可要求高官顯貴捐獻錢糧,以解國庫燃眉之急。”說到這裡,杜吳看了一眼王莽,見他沒有什麼不悅,心下默然,便壯着膽子,繼續說道:
“四者,經此一災,百姓生活必將疾苦,可嘗試免去一部稅賦,至於多少合適,要由安漢公和大司農根據今明兩年的規劃來定。
五者,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朝廷應在賑災的同時將腐爛屍體或填埋,或焚燒,不可使之曝屍荒野,如若疫情已起,以山石燒製消石灰,散於瘟疫之地,可使疫情稍減。
六者,賑災要快,否則饑民一旦忍受不住,勢必會釀發民變,屆時朝廷出兵既靡費錢糧,又失人心,難免給有心之人可乘之機。
七者,青州有蝗災,請朝廷頒下嚴旨,不能食用蝗蟲,但可以將蝗蟲捕捉之後由官府統一收購,既能讓百姓有事可做不致被妖人所惑,又能增加百姓收入,還能減少流民數量,一舉三得。”
林蘭正邊聽邊點頭,突然聽到不能食用蝗蟲,不禁開口問道:“先生,爲何能不食用蝗蟲?蝗蟲者,動物也,可以果腹,再說百姓對它們有切齒之恨,據史書記載,每次蝗災,官府都會要求百姓捕食蝗蟲充飢,爲何到了先生這裡反而不許食用呢?”
“因爲蝗蟲有毒。”
“哈哈哈……”王莽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先生謬矣!”
杜吳無奈一笑,心想古代人果然不懂,又不好當面反駁,想了一下,問王莽:“老大人,可見過蝗災時的蝗蟲與平時的蝗蟲有何不同嗎?”
“這……”不光王莽,林蘭也愣住了。他是布衣出身,從戶曹掾史一步步到今天的大司農,農桑之事簡直如同穿衣吃飯一般,但是今天這個問題還是難倒了他。
“這要從蝗災的起源說起。每年秋季,蝗蟲會產卵在地下,待第二年春暖花開、大地消融之際,卵會發育成幼蟲,進而破土,以莊稼莖葉爲食。這也是我們常見的蝗蟲,草綠色,老大人和大司農所見的就是這種。”
“嗯,不錯,確實如此。”王莽和林蘭對看了一眼,互相點頭道。
杜吳頓了頓,繼續說:“每年冬季的天寒地凍都會凍死一大半的蝗蟲卵,這也使得蝗蟲數量稀少,第二年的時候不容易聚集成羣,也就不會成爲蝗災,這種蝗蟲是可以吃的。
去年冬天降雪不多,天氣也比較暖和,大量的蝗蟲卵沒有凍死,今年一開春,它們羽化成蟲的數量太多了,可是老百姓的莊稼由於大旱根本不夠它們吃的,如此數量的蝗蟲怎麼才能活下來,那就是不停遷徙,這就演變成了蝗災,且不說我們能不能抓到飛得那麼快的蝗蟲,即便抓到了,這種蝗蟲由獨居時的草綠色變成了羣居時的黃褐色,是有劇毒的,因爲它們什麼都吃,甚至連同類都吃,這種蝗蟲,雞鴨鵝都不吃,怎麼能進入人的腹中呢?”
林蘭擦了擦額頭的汗,有些羞愧地道:“前番只是聽聞先生博聞強記,今日聽君一席話,果然受益良多,請受林蘭一拜,這一拜,是代表天下蒼生。”說完鄭重地給杜吳施了一禮。
王莽此刻已經聽得入迷,不禁面有得色,這個杜吳果然給他長臉,當下更有想提攜的心思了。
“兩位,且都請起,”王莽扶起相互施禮的二人,笑道,“大漢有你二人,天下何愁不寧!”
林蘭眼前一亮,轉身對王莽道:“安漢公,下臣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安漢公務必應允。”
王莽呵呵一笑:“哦,大司農試言之,老夫職權之內,一定應允。”
“請安漢公借先生一用,待賑災完畢,即刻歸還,必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