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錦塵穩步踏入住院部的大樓,乘坐電梯抵達VIP病房所在的樓層,還沒靠近房間,他就看見了在門外如雕塑般站定的茱蒂。
他眉頭微微一皺:“站在這裡做什麼?我讓你來當門神的?”
老闆的火氣好大!
茱蒂的心臟微微顫了顫,慌忙解釋:“老闆,葉嫵她很難過,我不敢進去。”
“哼。”裴錦塵冷着臉沒有理會她的辯解,推門進屋。
葉嫵聽到開門聲,手忙腳亂地想要將臉上的淚痕擦掉。
“擦什麼?哭得這麼醜,還怕沒臉見人?”裴錦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冷冰冰地教訓道,但手上的動作卻十分溫柔,他伸手替她擦拭掉眼淚,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閃過一絲疼惜。
她在難過什麼,他豈會不知?
正是因爲知道,他纔會憐惜她,這個女人太善良,太重情,有時候他真希望她能鐵石心腸一點,至少那樣,她就不會一次次受到傷害。
“陸言書的事與你無關。”他淡淡地說道,定眼看着她,望入她那雙複雜的瞳眸中,“沒有人有資格責怪你,你自己也沒有這個權利!”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就連葉嫵自己也不願承認,在知道這個消息時,有短暫的一瞬,她在自責,如果她替他求情,量刑會不會輕一些?
可當這個念頭出現時,她又痛恨自己的心軟,那個人害死了她的母親,她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
她矛盾,她痛苦,她心裡的難受,如今卻被他說了出來。
“殺人償命,他還活着已經不錯了,更何況,這是他的選擇。”裴錦塵神色漠然,彷彿在說着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兄弟?就算是親兄弟,他所能做的,都做了。
不給法庭施壓,給他最公正的判決,是他唯一可以做的。
說他殘忍也好,說他冷酷也好,那個人害得他心愛的女人痛苦,他應該受到懲罰。
如果不是知道這層血緣關係,他的最終結果,不會是無期這麼簡單。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葉嫵哽咽道。
裴錦塵幽幽嘆了口氣,將她的頭摁在自己的懷裡:“哭吧。”
他只會縱容她哭一次,哭過後,他希望她能放下,能釋懷。
葉嫵顫抖的揪住他的衣服,心裡壓抑的情緒在他極其溫柔的安撫下,徹底崩潰。
“哇——”她放聲大哭。
裴錦塵緊緊抱着她,一遍又一遍拍着她的背,心有些疼。
……
西郊別墅,Joy停好車,一臉惆悵的步入客廳,阿峰的手下里三層外三層將這裡圍起來。
“杜女士在房間裡嗎?”他攔住一名馬仔問道。
“恩,在房裡,她今天不吃不喝,一直在說要見老闆。”壯漢搖了搖頭,神色頗爲無奈。
Joy揮揮手,讓他離開,而自己則慢吞吞上了樓,進屋後,他看到杜梅坐在牀頭,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杜女士,我是裴總的助理,我們曾經見過。”Joy表明身份。
杜梅擡起頭,激動地說道:“放我出去!我要去法院!”
她要去見她的兒子!
今天是什麼日子,她怎麼可能會忘?可她根本走不出去,她沒辦法離開這座牢籠!
“判決結果已經出來了,就算您現在去法院,也起不到任何作用。”Joy硬着頭皮說道,這種事爲什麼偏偏是他來做啊,他幻想着杜梅在知道結果後的所有反映,心情愈發鬱悶。
杜梅瞳孔一縮,她瞪大眼睛看着Joy:“有……有結果了?”
怎麼會這麼快?怎麼可以這麼快!
她還沒有想到辦法救兒子出來,一切就結束了?
Joy沉重的點了點頭。
杜梅艱難的問道:“是什麼?”
她的語調很輕,帶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有無數的不安與恐懼。
“法院判陸言書無期徒刑,杜女士,老闆他從頭到尾沒有插手,請你不要埋怨老闆。”Joy忍不住爲裴錦塵說着好話,他看得出,老闆雖然嘴上沒說承認這個母親,但杜梅在老闆心裡的存在,絕不一般。
“你說什麼?”杜梅根本沒有聽到他後邊的半句話,她的腦子,她的心,被那句無期徒刑佔滿。
怎麼會……
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不,不!”這不是真的!怎麼可能是無期?
“杜女士請你冷靜。”Joy擰起眉頭,“這是法庭的判決。”
“我不相信!他還那麼年輕,他還沒叫過我一聲媽咪,怎麼就成了這樣?”杜梅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竟翻身下牀,跌跌撞撞的想要離開,她要去法院,她要見她的兒子。
“攔住她。”Joy可不敢這時候讓她離開,杜梅被客廳下衝上來的馬仔攔住,任憑她如何掙扎,也沒能脫身。
她發了瘋似的大哭大叫。
Joy在情急之下,只能敲暈她,並且叫來了李醫生,給她注射鎮定劑。
老闆的擔心是對的,按她現在的舉動,極有可能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爲。
“老闆。”他握着電話離開房間,頭疼得要命。
裴錦塵剛把葉嫵哄睡着,她太累了,不僅是身體的疲憊,心更累。
替她掖了掖被角後,他才轉身出門。
“說。”
“杜女士的情緒十分激動,我暫時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只是,不知道她醒來後,會怎麼樣。”Joy惆悵地嘆了口氣。
“恩,看好她。”裴錦塵沉聲吩咐,掛斷電話後,他煩躁地扯了扯衣領。
鈕釦扯開,白色的領口向外翻着,露出裡邊古銅色的性.感膚色。
他靠着牆,峻拔的身影被走廊上的燈光拖曳在地上,黑色的影子透着幾分落寞,幾分孤寂。
葉嫵醒來時,腦子嗡嗡的抽痛着,她搖了搖頭,將那股眩暈感趕走,撐着身體坐起身來。
天已經黑了,病房裡沒有開燈,一股濃郁的煙味瀰漫在空氣中,她朝四周看了看,竟在窗旁,看到了裴錦塵的身影。
他背對着她,神色朦朧、模糊,在他的腳邊散落一地菸頭。
他好像在壓抑着什麼,那種讓人胸悶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葉嫵捏了捏拳頭,啞聲喚道:“裴錦塵。”
他健碩的身軀微微一僵,轉過身時,仍是往日裡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醒了?”他擡腳走到牀邊,替她倒了杯水,“少說話。”
“你……”他究竟怎麼了?剛纔爲什麼會露出那麼落寞的模樣?“你還好嗎?”
“呵,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哭夠了,從今天起,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爲其它男人掉一滴眼淚,懂嗎?”眸光輕閃,他霸道地說道。
葉嫵猛地想起她撲在他懷裡痛哭的畫面,臉頰有些發燙。
“這會兒知道難爲情了?”裴錦塵勾脣壞笑。
“抱歉,我當時只是心裡太難受。”葉嫵幽幽解釋。
也許是發泄過心裡的痛苦,她現在舒服了很多。
有些事,不是她能改變的,事情已經發生,她能做的只能是去接受它。
裴錦塵伸手抱住了她,她心裡的難受他都知道,手掌溫柔地輕撫着她柔順的短髮,氛圍溫馨。
他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氣,葉嫵的心從未有過的安穩。
“裴錦塵,你剛纔在想什麼?”她輕聲問道。
男人的手臂倏地僵了僵,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更看不見他那雙深邃眸子裡,染上的一層黯然。
“還是不肯說嗎?”心情有些低落,她不止一次問過他,可他要麼閉口不言,要麼轉移話題,今天也是這樣嗎?她只是想知道他在煩惱什麼,只是想爲他分擔一些,他卻總不肯告訴她。
“陸言書是杜梅的兒子。”他沉默了許久後,才妥協般地開了口。
喑啞的聲線略顯冷硬。
葉嫵愣了愣,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是老師告訴他的嗎?可是爲什麼?
“我也是。”男人眼睛緩緩閉上,他說過不在乎,只是有些感情卻不受他的控制。
母親?他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存在,沒有人告訴過他。
他曾看見過凌家公主生日時的盛況,看見過那麼柔弱的孩子,被凌太太抱在懷裡,她笑得很美,看着孩子的模樣,像是在看一件寶貝。
可他不記得,有誰那樣看過自己。
陸言書是老師的兒子,她知道,可,裴錦塵竟然也是?葉嫵驚呆了。
他的身體僵硬得不像話,印象裡,她所認識的裴錦塵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是狂妄霸道的,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她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不屬於他的脆弱。
葉嫵張了張口,卻發現言語竟是如此的蒼白,他是老師的兒子?怎麼可能!一個是國內舉足輕重的總裁,一個是巴黎時尚界的設計師,他們兩人怎麼會是這種關係?
她被這個消息驚住,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了,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事。”裴錦塵勾脣微笑,鬆開手,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再睡會兒?”
他在笑……
可葉嫵的心卻驀地抽痛起來,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要笑了。”
不想笑爲什麼還要假裝?他明明是在乎的!是難過的!
葉嫵眸光一沉:“不要胡思亂想。”
“你對我說過,不想笑的時候,不用勉強自己嗎?”他說過的話,現在她還給他!“我不太相信這件事,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可……可我知道你不會說謊。”
是啊,他怎麼可能用這種事開玩笑?
“你到底想說什麼?”裴錦塵無奈的皺眉,前言不搭後語,她被嚇傻了嗎?
“我只是……只是想說,如果你很難過,我可以把肩膀借給你,你哭吧。”葉嫵紅着臉,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瘦弱的肩頭。
“……”哭?裴錦塵啼笑皆非,可看着她異常嚴肅的表情,心裡某個角落竟變得柔軟。
呵,即使所謂的親人從不曾在乎過他又如何?即使他的存在比不得某個兄弟又如何?
他愛的人,在乎他,足夠了。
心頭那絲抑鬱,在這一秒消失不見。
他俯下身,健壯的身體如同一座巨山狠狠將葉嫵撲倒在病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