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葉嫵啞聲呼喊,心痛得快要窒息,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此刻好似透明的,如玻璃般易碎。
“閨女啊,爸沒事兒。”葉爸強忍心酸,衝她安撫地笑着。
是他說錯了話,害得女兒也跟着一起難過。
“事情都辦好了嗎?”他醒來後,沒見着女兒和小陸,聽給他檢查的醫生說,老伴的屍體已經從醫院轉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葉嫵艱難地動了動嘴角:“嗯,都辦好了。”
“辛苦你了,你媽她住的地方怎麼樣?她啊,以前最怕寂寞了。”想到老伴孤零零一個人被埋在地底下,他的心就像是被人鑿開一個洞,疼得鑽心。
都是他這副該死的身體,他居然連最後一程,也沒陪老伴走完。
葉嫵死死咬住嘴脣:“爸,你放心吧,我去看過,媽住的地方很熱鬧,她不會寂寞的。”
“那就好,那就好。”說着,葉爸竟痛苦地彎下腰,身體蜷縮成一團,雙肩瑟瑟發抖,“嗚!”
壓抑的哭聲,從他的牙關縫隙滑出,破碎、淒涼。
走了,他的老伴這次真的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嫵狼狽的撇開頭,手掌捂住雙眼,卻止不住如泉涌般瘋狂涌出的眼淚。
葉媽的死亡證明,陸言書親手交給了葉嫵,白紙黑字,那是葉媽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唯一證明。
葉爸將證明拿了過去,寶貝似的貼在胸口上。
“我想去拜祭你媽。”他想去看看她。
葉嫵擔心他的身體會撐不住,但葉爸的態度十分堅決,如果不親眼看看葉媽的墓,他怎麼可能安心?更何況,這兩天的檢查結果證明他的血壓已經被控制住,無需擔心,從重症病房轉到普通病房,還不夠說明他的健康嗎?
他不會再倒下,還有女兒需要他照顧。
最終,葉嫵只能點頭答應。
墓園裡,葉爸不停地和葉媽說話,說他想她,說他們的從前,而她則站在一旁,靜靜地聽着,看着,神色有些恍惚。
裴錦塵,你讓我怎麼能不恨你?
你看看你造的孽!爸爸的苦,媽媽的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是你害得我們失去親人,是你拆散了這個家!
垂落在身側的拳頭用力握緊,她慘白的面龐緊繃着,森冷、可怕。
天色漸沉,夕陽的餘暉佈滿整片蒼穹。
葉爸在陸言書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從墓前起身:“走吧。”
他頹唐地揮了揮手,離去時,深深看了眼墳頭的黑白照片,像是要把老伴最美的樣子記下。
……
葉媽頭七的前一天,葉爸說什麼也要出院,他要回家,回他們的家。
陸言書爲他辦理好出院手續,開車送他們回去。
重新踏進葉家,家裡的擺設和出事前一樣,沒有任何的改變,茶几上,還放着葉媽當天出門前切好的水果,廚房裡,餿掉的早餐,散發着一股刺鼻的異味。
葉嫵怔怔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家,忽然有些冷。
物是人非,就算這個家沒有變過,可離開的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爸沉默地收拾屋子,做着老伴還在時,時常做的事。
“伯父,我來吧。”陸言書搶走了他手裡的抹布,“您去休息。”
“好。”葉爸木然點頭,神色頹然地回到房間,剛打開門,陽臺外掛着的衣物,刺得他眼睛生疼。
牀上的被子整潔的擺放着,那是她起牀時弄好的,手指撫過被單,上邊似乎還有她的氣息。
牀頭櫃上,擱着他們倆唯一的一張合照。
整個屋子滿滿的,全是他和老伴的回憶。
“爸,你餓嗎?我煮點東西給你吃好不好?”葉嫵站在門口,望着葉爸如雕塑般僵硬、悲痛的身影,強忍哽咽。
“我不餓,你們吃吧。”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葉嫵險些哭出來,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忍住,“好,你什麼時候想吃給我說一聲,我給你做。”
說完,她轉頭就走,眼淚奪眶而出,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她不願在爸爸面前掉眼淚,就像爸爸不願在她面前流露悲傷一樣。
可是,他們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心裡的痛,那些難過,總會在猝不及防時向他們襲來。
葉嫵一路小跑着衝回房間,身體狠狠砸在大牀上,被子捂住腦袋,死死咬住脣瓣,拼命想要將哭聲遏制。
不能哭,她不能哭。
“嗚嗚!”破碎的悲泣從房門的縫隙裡流淌出來,陸言書站在門外,握上門把的手,黯然鬆開。
他靜靜的聆聽着,暗暗在心頭自喃:會好的,只要再過些日子,一切都會好的。
將來,他會加倍對她好,讓她不再掉一滴眼淚。
第二天,是葉媽的頭七,葉嫵一大早便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豐盛的早餐,將圍裙解開,敲了敲葉爸房間的房門,低聲提醒:“爸,飯我做好了,你記得出來吃啊。”
“嗯,”葉爸剛起牀,換好衣物,他捧着照片親吻了一下,“老婆,早上好。”
以前她還在時,他總覺得這樣的舉動太肉麻,很少對她做。
如果老伴在天上看見,一定會臉紅地嫌棄他太新潮。
幻想着老伴的反應,葉爸恍惚地笑了,只是心裡忍不住泛酸。
葉嫵在玄關換掉脫鞋,拎着包準備出門,今天是媽的頭七,她得多去買些冥紙回來。
“媽,我出門了。”衝着玄關櫃子上的黑白照片拜了拜,她開門離去。
媽不在了,但她會代替媽照顧好爸爸,經營好這個家。
她不可以再頹廢,更不可以沉浸在悲傷裡,她要成爲爸的支柱!只有她堅強,爸才能走出傷痛。
走到外面,陽光有些刺眼,刺得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坐進車裡,驅車離開小區,路上,她給警局打了一通電話,詢問案子的調查進展。
她說過,她要親手把害死她媽媽的兇手送進監獄,她要看着他受到該有的懲罰!比起失去親人的痛苦,他們那所謂的愛情,又算得了什麼?
“這件案子我們正在全力調查,至於裴總,之前我們請他來過局裡配合偵查工作,詳細的情況,我們不能透露,不過,請你放心,警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違法的犯罪分子。”警察在電話裡鄭重表態。
“謝謝。”得到滿意的答案後,葉嫵這才放了心。
掛斷電話,轎車剛行駛過市區的紅綠燈,她忽然從後視鏡裡看見,一輛陌生的皮卡車一直在後方尾隨。
如果她沒有記錯,從她離開小區,這輛車就一直跟着她。
她的臉色驀地一冷,又是他的人嗎?
這種方法他用不膩?以前或許她會以爲這是他關心自己的方式,可現在,她只感到厭惡!
“喂,110嗎?我懷疑有人想綁架我。”撥通報警電話,將車子靠邊停下,把那輛可疑轎車的車牌號告訴警方,並且說明了所在的位置。
交警迅速趕到,將司機從車裡拽了出來,盤問身份。
葉嫵跟着交警去派出所立案,她聲稱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給警方施壓。
她知道這件事瞞不過裴錦塵,可那又怎麼樣?她要讓他知道,在他做過那些事後,她和他永遠回不到過去,只能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
葉家。
葉爸吃了幾口早餐,便放下了筷子。
“老伴,閨女做的飯可比你的好吃多啦,”他坐在沙發中,細細擦拭着那張合照,喃喃自語着,“你還沒吃過幾次閨女做的飯菜呢,你以前老擔心葉嫵她照顧不好自己,可現在啊,她長大了,成熟了,不僅能把自己照料好,也能照顧我了。”
“你不在家裡,我這心怎麼就那麼難受呢?以前你在的時候,我隨時都能看見你,現在,我想看你一眼,變得好難。”無聲落下的眼淚,在鏡框上飛濺出晶瑩的水花,葉爸這纔回神,慌忙將眼淚抹去,“你看我,怎麼又哭上了?”
看着照片中還年輕的愛人,葉爸心裡愈發不是滋味:“老伴,你以前真漂亮,其實我一直沒對你說過,當時在村裡,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你啦,那天你穿着一件粉紅色的棉襖,頭髮長長的,多漂亮。”
他彷彿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和老伴第一次見面的盛夏。
她的身影如此清晰,她的眼,她的眉,他通通記得。
他多想再抱抱她,再摸摸她,多想親口告訴她,他這輩子沒當面對她說出口的話。
“你說你咋就那麼狠心呢?丟下我和葉嫵一個人走了,你怎麼捨得!”他哽咽着,眼淚不住落下,模糊了葉媽的身影,他一邊哭,一邊擦着照片,可他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咔嚓”,房門突然被人推開,陸言書將鑰匙拔出,剛進屋,就被葉爸狼狽的樣子驚住。
“伯父……”他欲言又止。
這兩天,伯父的情緒一直很平靜,他以爲,伯父和葉嫵正在慢慢走出來,原來只是假裝的嗎?
“小陸,你來啦。”葉爸急忙把眼淚擦乾,放下照片,“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要過來。”
“我是來給您送降壓藥的。”陸言書微微一笑,將裝着藥的塑料袋擱到茶几上,絕口不提剛纔的事。
“你有心了,這段時間要不是有你,這個家或許早就垮掉了。”這個年輕人他沒有看錯,是個好的。
老伴臨終前的願望他一直記着呢,如果把女兒交給他,相信他一定會好好愛護女兒。
“這是我應該做的,”陸言書回答得異常誠懇,只有這樣做,他心裡纔會好受些,“伯父這些藥的服用方法,我都給你寫在了盒子上,你記得按時吃。”
“太麻煩你了。”連這些小細節他也考慮到了嗎?葉爸越看他越覺得不錯。
充滿慈愛的目光,陸言書怎會感覺不到?他心頭暗暗欣喜,他還得加倍努力爭取得到伯父更多的好感,他做的這一切,總有一天能感動葉嫵。
“小陸啊,你現在還想和葉嫵在一起嗎?”葉爸沉默了幾秒,才把這句話問出來。
比起那位裴總,他更看好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年輕人,至少家裡發生這麼大的變故,是他忙裡忙外的幫忙處理。
而那個人呢?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做給他看,要給葉嫵幸福的男人,卻只出現過一次!
雖說那次他來醫院,被自己轟走,但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現身過。
這就是他所謂的誠意?
“是,伯父,我也不瞞你,我對葉嫵是真心的,不過你放心,我知道她心裡的人不是我,我可以等。”那麼多年他都等過來了,不急着這一時半會兒,因爲他心裡很清楚,葉嫵她最後選擇的,只會是他!“再說了,葉嫵她現在一定不想談感情的事,裴錦塵他做的這些事,傷葉嫵太深,她需要時間慢慢走出來,就算我很想和她在一起,但我也不能逼她。”
“你這話什麼意思?那個男人對葉嫵做了什麼?”葉爸隱隱覺得他這話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