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伯父與陸伯母是知書達理的大學教授,她小時候時常去找陸言書玩,與兩位老人打過交道,如果說老師纔是陸言書的母親,那兩位老人又算什麼?
她彷彿走進迷宮,一頭霧水,找不着出路。
杜梅臉色一僵,有些異常的蒼白,“他們對他……好嗎?”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葉嫵自然清楚。
她點點頭,“很好,他們給了陸言書所能給的一切。”
“是嗎?”杜梅好似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身體有些踉蹌,倒退半步後,才靠着畫板的支架勉強站穩,“那就好,我一直擔心他們會對言書不夠關心,是我多想了。”
也對啊,他如今能成長得這麼出色,當年那對夫妻,想來對他定是極好的。
這個消息令她欣慰,又很是心酸。
如果可以,她多想親手撫養自己的孩子長大,多想教他走路,守在他身邊,看着他一天天的長大。
可當年她沒有能力,也做不到,如今她有能力了,卻早已失去了作爲母親的資格。
晶瑩的淚花在眼底凝聚,即使連哭,也帶着驚心動魄的美。
“老師,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這份禮物,我會替您帶回國,親手交到他的手裡,您放心吧。”葉嫵擡腳走上前,溫柔的替她擦拭掉臉上落下的淚珠。
“好,好。”杜梅激動的握住她的手指,喜極而泣,“Ann,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她不想探究事情的真相,這不亞於撕人傷疤,不去逼問,不去細想,是她所能給的溫柔。
“這份畫稿,是我在五年前開始動筆設計,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服裝款式,都畫在裡邊,你轉交給他,如果他喜歡,你告訴我,我把服裝裁剪出來,送給他。”如果兒子能穿着她親手設計的服裝,那對她來說,該是怎樣的幸福與甜蜜?
葉嫵重重點頭:“好的。”
“言書那孩子,一直以來很喜歡你。”杜梅忽然轉移話題,親暱的握着她的手指,柔聲說道,“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是認真的,而你呢?也是我很喜歡的女孩。”
她敏銳的察覺到這話裡暗藏的深意,秀眉微皺:“老師,抱歉,我對他只有親情。”
“我突然對你說這種話,讓你很難接受對不對?但也請你體諒我這個失職二十多年的母親想爲兒子做好一件事的心情。”杜梅的神色略顯悲傷,淚眼婆娑的眼眸中,染滿一層層晶瑩的水汽,這樣的她,讓人無法拒絕,也不忍心拒絕。
“不,我能理解您的心情。”這樣的真情流露,再加上三年來,她提及陸言書時反常的情緒,葉嫵已對她的話信了七分。
“三年前,是他第一次主動來巴黎看我。”杜梅幽幽啓口,眉宇間涌現出極淡的幸福之色,“當時我高興極了,那是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這麼開心,以前總是我主動聯繫他,可他的迴應一直是淡淡的,對我愛理不理,但那次,他卻主動拜訪我,就在這間畫室。”
她喃喃低語着,好似又在這間畫室裡看見了三年前相見時的溫馨畫面。
葉嫵不忍心打斷她。
“你知道他是爲什麼來嗎?”杜梅定眼凝視着她,話略帶深意。
“爲什麼?”葉嫵的心裡莫名有些緊張,“和我有關,對嗎?”
她不是笨蛋,如何聽不出老師的言下之意?仔細想想三年前來到巴黎前的一切,答案已浮出水面。
“是爲了那張邀請函?”她推測道。
“是的,他是爲了你纔來見我,”當時的她有失望,也有開心,“不管是因爲什麼樣的原因,他願意來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
這是一個母親的卑微願望,僅僅是見到兒子一面,便能記到現在。
葉嫵想,如果她的寶寶沒有失去,她是不是也能體會到這樣的幸福?
手掌悄無聲息撫上小腹,然,她很快便把這抹黯然的思緒壓下,失去的永遠不會再回來,她不會沉浸在悲傷裡,人總要往前看的。
“他拜託我給你一份邀請函,拜託我收你爲徒,帶你進軍時尚圈。”這是三年前所有的真相,她說出來不是爲了Ann的感激,她只是想要爲自己的兒子爭取一次,“他真的很喜歡你,很愛你,就算你暫時不能接受他,也拜託你不要傷害他,好嗎?”
“老師,您不用這樣。”葉嫵急忙伸手,將她微微彎下的肩膀扶住,這樣的鞠躬大禮,她受不起。
不論是因爲旁人的拜託還是因爲愛屋及烏,這三年間,老師對她傾囊相授,從未虧待過她半分,這份情,她一直記得。
“我不可能接受他的,是我配不上他,”她苦笑一聲,“老師,正如您當初逼不得已和陸言書分離,我不想知道內情,但也請您體諒我,或許您不知道,我的家族一直有一種全球爲數不多的遺傳性疾病,這種病會遺傳,如果將來我生的是女孩,很難活過二十五歲。”
而她,也是在二十二歲那年,才擺脫病魔的折磨。
“怎麼會!”杜梅驚訝,她從沒有聽人說起過這件事。
“不僅如此,在我身上也發生過許多事,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夠優秀,配不上他,我只能辜負他的喜歡,請您諒解。”葉嫵身體筆直的朝下彎曲,九十度鞠躬,短髮從她的面頰兩側滑下,她始終保持着這個姿勢,將心裡說不完的歉意,以這樣的方式表現出來。
杜梅沉默了許久,什麼話也沒說,她不認爲Ann會用這種事撒謊,難道是自己的兒子沒有福氣嗎?終究會愛而不得?
“我很抱歉。”說完,葉嫵深吸口氣,將那份禮物緊緊抱在懷裡,頭也不回地離開畫室。
她想,或許她讓老師失望了,但這是她心裡最真實的想法,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離開香榭麗舍大道,將禮物小心翼翼放在後備箱中,打電話詢問店員訂票的進程,被告知,回國的飛機在下午四點正式起飛。
返回公寓後,她草草收拾好幾件更換的衣物,提着行李箱趕赴機場。
此時,國內。
陸言書也接到了葉爸的電話,匆忙趕到市醫院,在重症病房外的走廊上,找到了彷彿在一夜之間蒼老許多的葉爸。
“伯父。”慣有的溫和笑容化作凝重,透過玻璃窗,他可以清楚的看見房間裡躺在病牀上的葉媽。
“小陸,你來了啊。”葉爸強顏歡笑着,眼底充滿血絲。
“檢查結果確定了嗎?真的是胃癌?伯母她的身體向來很好,怎麼會突然……”陸言書至今有些難以相信,這樣的悲劇怎麼會發生在兩位老人身上?葉嫵若是知道了,她心裡會有多難受?
“這是她媽的檢查結果。”葉爸將檔案袋裡由主治醫生親筆簽名的檢查結果交給他。
鑑定結果上方,是一串葉媽的身體檢查數據。
從細胞活躍的情況,以及血液分析情況來看,的確是胃癌的病症。
陸言書心頭一沉,他是醫生,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些數據代表了什麼?
他有些艱難的擠出一句話來:“這事,葉嫵她知道了嗎?”
“這麼大的事,瞞也瞞不住,她媽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她總歸是要回來見上最後一面的。”說到這裡,葉爸有些撐不住,語帶哽咽。
陸言書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能安慰葉爸的情緒,面對這種事,家屬永遠是最無辜,最痛苦的人。
他只能沉默的陪在葉爸身邊,輕輕拍着他僵硬發顫的肩膀,無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