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菲利普斯是值班的警衛,是個四十五六歲的中年黑人。他身上穿的中本公司的保安制服的領口已經被汗水溼透,兩個腋窩下也已浸溼。我們進來時,他讓我們別把門關上。對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他明顯表現出某種不安。我覺得他有事想瞞過我們,但康納卻很和氣地走了過去,我們出示了證件並和他握了握手。康納成功地擺出一種大家都是搞安全保衛工作的,只不過在一起隨便聊聊的姿態。“今天晚上一定忙得很吧,菲利普斯先生?”
“是啊,一點不假。招待會,還有其它事。”
“這小房間真夠擠的。”
“夥計,”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你可說對了,剛纔他們都擠到這兒來了。我的天哪。”
“什麼他們?”我問道。
康納看了看我後說:“那些日本人離開46樓之後,就下到這裡來從監視器上觀察我們。是不是,菲利普斯先生?”
菲利普斯點點頭。“沒有全來,不過也來了不少,在這兒抽起煙來,邊抽邊看,還不斷地傳看傳真。”
“傳真?”
“是啊,每隔幾分鐘就有人拿一張傳真進來。寫的都是日本字。他們傳着看,然後就評論一番。接着,有一個人就出去發一個傳真回去,其餘人就留在這兒看你們在上面幹什麼。”
“也能聽見我們說話嗎?”康納問道。
菲利普斯搖搖頭說:“聽不見。我們沒有安裝聲音傳送裝置。”
“我很驚訝,”康納說道,“這套設備看來很現代化嘛。”
“很現代化?這是世界上最先進的。這些人啦,我說一點你們聽聽。這些人幹得真不錯。他們的火警系統和防火系統都是最好的,還有最先進的防震系統,當然還有第一流的電子保安系統:攝像機、探測器等等,一切都是最好的。”
“這我看得出來,”康納說道,“所以我纔對他們不安裝聲音監聽器感到驚訝。”
“沒有聲音監聽裝置,而且也不是彩色監視器。他們裝的是高分辨率的黑白監視器。什麼原因我可不知道,這和攝像鏡頭有關,也和它們的安裝有關,我就知道這些。”
在顯示板上,我看見有5臺監視器的屏幕上都是46樓的場面,是從不同的攝像鏡頭上傳送過來的。看來,日本人在這一層樓到處都裝有攝像鏡頭。我想起當時康納在敞開式辦公室到處走動、擡頭看天花板的情景。他肯定是發現有暗藏的攝像鏡頭了。
現在,我看見在那間會議室裡,格雷厄姆正指揮他手下的人。他還抽着一枝香菸——這完全違反了在犯罪現場工作的有關規定。我看見海倫先伸了個懶腰,接着又打了個哈欠。與此同時,凱利正準備把那姑娘的屍體移到裹屍布上,然後把她裝進帶拉鍊的袋子裡,他正——
這時,我突然想到:
那上面他們也裝了攝像機!
總共有5架不同角度的攝像機。
覆蓋了這層樓的所有部分。
我說道:“哦,天哪。”話音未落就十分激動地迅速轉過身。我正待開口說話,康納泰然自若地朝我笑了笑,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他捏了捏我的肩膀——很用力。
“中尉。”他說道。
他這一下捏得真夠狠的,我忍住疼沒往後縮。“什麼事,上尉?”
“我想問菲利普斯先生幾個問題,我想你不會反對吧?”
“哪能呢,上尉,請吧。”
“你是不是可以做一下記錄?”
“好的,上尉。”
他鬆開了我的肩膀。我拿出筆記本。
康納坐在桌沿上問起來:“菲利普斯先生,你在中本公司保安部門幹了不少時間了吧?”
“是的,先生,到現在大概6年了。我剛開始時在他們的拉哈布拉那家工廠幹活,後來我的腿受了點傷——是一次車禍——行走不方便了,所以他們讓我幹保安,就在那家廠裡。你知道,這樣我就不用來回走動了。後來,他們在託蘭斯新辦了個廠,就把我調到那兒去了。我妻子也在那家廠裡找了一份工作。他們在那兒搞豐田汽車的局部組裝。這幢大樓建成之後,他們把我從託蘭斯那邊的廠裡調來,專門值夜班。”
“哦,總共6年了。”
“是的,先生。”
“你肯定很喜歡這工作。”
“怎麼說呢,這是一件比較牢靠的工作。在美國能這樣就很不錯了。我知道他們不大看得起黑人,不過他們待我倒一直不錯。哦,在此之前,我在範努易斯的通用汽車公司幹過,那個廠……你知道,已經不存在了。”
“是啊。”康納深表同情地說了一聲。
“那個地方,”菲利普斯想到那個地方就直搖頭,“媽的,那幫搞管理的傢伙派些笨蛋到車間裡來。你都不會相信的,還都是企業管理碩士,底特律大學畢業生,可是這些笨蛋屁都不懂,他們不懂裝配線上的工作,分不清什麼是機牀,什麼是衝牀,可是他們卻把工長們弄得團團轉。他們一年都他媽能掙20萬,可是卻屁也不懂一個。沒有一樣事是幹得好的。生產出來的汽車根本不行。可是在這兒,”他拍了拍計數器,“可是在這兒,如果我有問題,或者某個東西出了毛病,我就向某個人報告。他們馬上就能來。他們對這個系統瞭如指掌,知道它是如何運轉的。我們共同商量,很快就把故障排除了。用不了多少時間,當場就能解決問題,這就是區別所在。我可以這樣跟你說:這些人很用心。”
“所以你很喜歡這兒。”
“他們一直待我不錯。”菲利普斯說着點點頭。
我並不覺得他這話是什麼讚美之辭。我倒覺得他對自己的僱主並沒有什麼偏愛,只要再問幾個問題就能找到突破口。我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誘發這種突破。
“忠誠非常重要。”康納邊說邊點頭,表示很理解他。
“他們希望你對他們忠誠,”他說道,“他們希望你把所有的熱情都傾注到公司上面。所以你們知道吧,我總是提前15到20分鐘來上班,下班時間到了我還要再呆上15到20分鐘。他們看你這樣加班加點就很高興。我在範努易斯那家廠裡乾的時候也是這麼做的,可是誰也沒有把它當回事。”
“你什麼時候值班?”
“從9點到第二天早上7點。”
“今天晚上呢?你是什麼時候來接班的?”
“8點3刻。我說過,我總是提前15分鐘到。”
報案電話是8點半前後打的,所以如果這個人是8點3刻到的,那麼在他到之前15分鐘,那件殺人案已經發生了,他不可能看見。“在你前面值班的是誰?”
“呃,一般情況下都是特德-科爾,不過,我不知道今天晚上是不是他值的班。”
“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位警衛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眼睛望着別處。
“這是怎麼回事呢,菲利普斯先生?”我略微加重語氣追問了一句。
他眨了眨眼睛,皺起眉頭,一聲沒吭。
康納很平和地接上來說:“菲利普斯先生來接班的時候,特德-科爾沒有在崗位上,是不是,菲利普斯先生?”
警衛搖搖頭說:“他不在崗位上。”
我正想再問一個問題,康納卻把手一揚:“菲利普斯先生,我想,你8點3刻走進這間值班室的時候,一定嚇了一跳。”
“你說對了,我真嚇了一跳。”菲利普斯說道。
“你在那種情況下是怎麼做的呢?”
“呃,當時我就對那個人說:‘我能幫你做點什麼?’我很客氣,不過口氣也很硬。我是說,這畢竟是保安值班室。我不認識這個人,以前也從來沒見過他。這傢伙很緊張,非常緊張。他對我說:‘少管閒事。’真他媽橫,好像這兒是他家的天下。他拎着手提箱,從我面前衝了出去。我說:‘對不起,先生,我得看看你的證件。’他沒有理睬,繼續朝前走,穿過大廳,走下了樓梯。”
“你沒有想辦法攔住他?”
“沒有,先生,我沒攔他。”
“因爲他是日本人?”
“你說對了。不過我打電話向保安中心報告了——保安中心在9樓——我說我在值班室發現一個人,可是他們說:‘不用擔心,沒有事兒。’不過我也聽得出來,他們也挺緊張的。每個人都很緊張。這時我看見監視器上……那個死了的姑娘。這時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康納問道:“你看見的那個人,你能說說他的樣子嗎?”
菲利普斯聳聳肩。“30,35歲,中等個兒,穿着跟他們一樣的藏青西服。實際上他比他們大多數人看上去要聰明。他戴着這種上面有三角形圖案的領帶。哦,他手上有一道疤,像是燙傷之類留下的。”
“哪隻手?”
“左手,是他在關手提箱的時候我看見的。”
“看見箱子裡的東西了?”
“沒有。”
“你進來時他正在關箱子?”
“是的。”
“你是否覺得他從這兒拿走了什麼東西?”
“我真的說不上來,先生。”
對菲利普斯這種躲躲閃閃的回答,我開始感到厭煩,我說道:“你覺得他拿走了什麼?”
康納瞪了我一眼。
菲利普斯態度變軟了:“我真的不知道,先生。”
康納說道:“當然,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知道別人的手提箱裡裝有什麼。順便問一句,你們這些保安攝像機上監視到的情況是不是要錄像?”
“是的。”
“你能說說你們是怎麼做的嗎?”
“當然可以。”這位保安人員從桌子旁邊站起來,走去打開了房間那頭的一扇門。我們跟着他進了另一個小房間,像個小密室,裡面放着一排排小金屬箱子,從地面一直堆至天花板。每隻金屬箱上都標有日文字和數碼,上面都亮着一盞紅色指示燈和一個發光二極管計數器,上面的數字在向前翻滾。
菲利普斯說道:“這些就是我們的錄像機。它們把大樓裡每臺攝像機上輸送過來的信號錄製下來,都是8毫米高清晰度黑白錄像帶。”說着他舉起一小盒錄像帶,就跟盒式錄音磁帶大小差不多。“每盒錄像帶可以錄8小時的東西。我們每天晚上9點換錄像帶,我每天來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幹這個。我把原來的帶子取出,換上新的。”
“你今天晚上是不是9點鐘換的帶子?”
“是的,先生,跟以往一樣。”
“你取下的帶子怎麼處理?”
“保存在這下面的磁帶箱裡。”說着他彎下身把幾隻長長扁扁的抽屜指給我們看。“錄下來的東西我們要保存72小時,也就是3天。所以我們總共有9套錄像帶。每3天就輪着用一次。懂我的意思不?”
康納有些遲疑。“我最好還是把它記下來。”他拿出一個小記事本和一支筆。“呃,每盒錄像帶可以用8個小時,你們總共有9套帶子……”
“對的,對的。”
康納寫了一會兒,然後很惱火地甩了甩筆:“這個破筆,沒墨水了。你這兒有廢紙簍嗎?”
菲利普斯指着牆拐角說:“就在那兒。”
“謝謝。”
康納走過去把筆扔進了廢紙簍。我把我的筆遞給他。他接着又寫起來。“你是說你們有9套錄像帶,菲利普斯先生……”
“是的,每套帶子都用字母編上號,從A到I。我9點接班後,把帶子退出,看看上面編的號,然後把編着下一個順序號的帶子放進去。比如今天晚上,我取出C號帶。然後就放進了D號帶,也就是現在在機子上運行的那套錄像帶。”
“我明白了,”康納說道,“而後你就把C號帶放進這裡的一個抽屜裡。”
“對了,”說着他拉開其中一個抽屜,“就是這些帶子。”
“我可以看一下嗎?”康納說着很快掃視了那貼着編號標籤、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排錄像帶,接着又很快打開其它抽屜,看了看存放在裡面的帶子。除了字母編號不同,所有的抽屜看上去完全一樣。
“我想我現在明白了,”康納說道,“實際上你們是用9套帶子輪番倒換。”
“一點不錯。”
“所以每隔3天就用到一次。”
“對。”
“保安部門什麼時候開始使用這一系統的?”
“這是幢新大樓,不過我們已經使用了大概兩個月了吧。”
“我覺得這是一套組織安排得非常好的保安監視系統,”康納稱讚道,“謝謝你向我們所做的解釋,我還想再問一兩個問題。”
“可以。”
“你看這兒的這些計數器——”康納指著錄像機上的發光二極管計數器說道,“它們所顯示的好像是從裝上帶子開始錄像到現在爲止的時間,對不對?現在將近11點了,你是9點鐘把帶子放進去的,上面這臺錄像機上顯示的是1:55:30,接下去的一臺顯示的是1:55:10,等等。”
“對的。我放帶子時是一個接着一個放的,當中有幾秒鐘的間隔。”
“噢。這幾臺顯示的大致上都是兩個小時,可是我看見這下面有一臺錄像機上記錄的時間只有30分鐘。它是不是壞了?”
“唔,”菲利普斯皺起眉頭,“我想大概是的。我換帶子的時候是挨個兒換的,我已經說過了。可是這些錄像機都是最新技術的產品,有時候也會出些故障。也許是電源出了什麼毛病造成的。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是的,完全可能。”康納說道,“你能告訴我是哪臺攝像機跟這臺錄像機相連嗎?”
“當然可以。”菲利普斯唸了一下錄像帶的號碼,然後走到外面那個有顯示屏的房間裡。“是46。”6號,”他說道,“是這個監視屏。”他輕輕拍了拍那臺監視器的屏幕。
這臺監視器連着敞開式辦公室裡的一臺攝像機,是監視第46層整個樓面的。
“可是你們看,”菲利普斯說道,“這個系統的優越性在於,即使某一臺錄像機出了毛病,那層樓面上還有其它攝像機。其它幾臺錄像機看來工作還是正常的。”
“是啊,它們的工作是正常的,”康納說道,“順便問一句,你能告訴我爲什麼第46層樓要裝這麼多攝像機嗎?”
“我剛纔沒跟你解釋,”菲利普斯答道,“不過你知道他們很講求效率。按他們的說法就是,要監督辦公室裡工作的人。”
“那麼這些攝像機主要是用於監視白天在這裡上班的人,幫助他們提高工效的,是吧?”
“我聽說是這樣。”
“嗯,我想我要問的就這些了。”康納說道,“哦,還有件事,上哪兒能找到特德-科爾?”
菲利普斯搖了搖頭說:“不清楚。”
“你和他一起出去玩過,交往過沒有?”
“去過,但是不多。他脾氣很怪。”
“到他住的地方去過沒有?”
“沒去過,他這種人神秘得很。我想他大概是住在他母親或什麼人那兒。不過我們去過一家酒吧,叫帕洛米諾,在機場那邊。他喜歡那個地方。”
康納點點頭。“最後一個問題:離這裡最近的付費電話在哪兒?”
“在外面的大廳裡,右邊靠洗手間的地方。不過你可以使用我這裡的電話。”
康納熱情地握了握他的手,說:“菲利普斯先生,我很感激你能抽時間與我們談話。”
“這沒關係。”
我把我的名片遞了過去。“菲利普斯先生,如果你今後想起可能對我們的工作有幫助的事情,請給我們打個電話。”說罷我離開了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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