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訂好了拆遷協議的。”包長征又點燃了一根香菸，“支援地方社會經濟建設是我們軍隊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即使沒有訂好拆遷協議，如果地方社會經濟建設確有需要，而又不影響軍隊建設，對於閒置空餘土地，我們都是可以拿出來支持地方的。”
林遠方這次過來和包長征談判，特意採用軍人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沒有說什麼套話，更沒有繞什麼彎子，開口就直奔主題。他倒是想不到，作爲軍人的包長征，反而採用地方上領導最喜歡的一套，用空話套話來繞彎子。這樣的局面，還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但是呢……”包長征停下來抽了一口香菸，瞥了林遠方一眼，這纔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這次情況有些特別，黃河汽修廠維修倉庫裡有一些的特殊維修設備，爲了不造成軍事機密的泄露，必須等這些設備拆卸完畢之後，才能夠把倉庫移交給你們地方進行拆遷。”
林遠方聽到“但是”兩個字，就知道戲肉來了，包長征前面說了一大推冠冕堂皇的套話其實都是廢話，主要內容還是在這個“但是”的後面。果然，但是之後，包長征就拿出了軍事機密這個堂而皇之的藉口。和軍方打交道最麻煩的就是這個，只要對方說什麼什麼涉及到“軍事機密”，你即使有再多正當的理由，也都是白搭。
“說起來呢，這個事情我們也是有責任的。老張和你們簽訂協議時把問題考慮的有些簡單，沒有考慮到拆卸特殊維修裝備所需要的較長週期，那個搬遷日期籤的有些草率。關於這件事情，我已經狠狠地批評過他了。”包長征橫了站在旁邊的張廠長一眼，伸手在菸灰缸裡彈了彈菸灰，然後繼續說道：“對於由此給你們地方上經濟建設造成的不便，我代表局裡向你們作出道歉。並且向你們保證，會召集精兵強將抓緊時間對特殊維修裝備進行拆卸，一旦拆卸工作完成，維修倉庫就正式移交給你們地方。還請林縣長多多理解我們軍隊的難處啊”
林遠方心中說道，好一句“我已經狠狠地批評過他了”，協議上已經簽訂好的搬遷日期，就因爲一句“我已經狠狠地批評過他了”就可以作廢嗎？至於包長征後面說的什麼會召集精兵強將抓緊時間對“特殊維修裝備”進行拆卸，林遠方根本就不會去相信。一個軍用汽車修配廠，維修的都是物資採購局下屬運輸部隊的普通運輸汽車，還需要什麼特殊的維修裝備？即使有特殊的維修裝備，也不需要很長的拆卸期限吧？如果特殊的維修裝備拆卸起來真的是漫長無比，那也失去了在軍隊後勤保障工作中的意義吧？
所以呢，包長征這些話都是託辭，目的只有一個，那就再拖，拖到你地方上領導拖不起，拖到你地方上領導開出令軍用物資採購局滿意的條件，那麼那些“特殊的維修裝備”也就拆卸完畢了。
唐曉程作爲林遠方的隨員，也站在一旁聽着。聽了包長征的這些話，他心中也只有嘆氣。如何和包長征談判的是老縣長賀之春，那還好辦。以老縣長賀之春的魄力以及他在縣裡的權威和影響力，能夠當場拍板，給出一些讓軍用物資採購局滿意的條件。可是換成現在的林遠方，那就不行了。從昨天開幹部大會正式宣佈任命到現在，林遠方上任也不過剛剛二十四個小時，辛況名讓林遠方來談判時又沒有給絲毫底牌和授權，這讓林遠方如何去開條件？即使開出了條件，回去又如何能夠保證這些條件能夠在常委會上通過，能夠獲得辛況名的認可呢？從這個包局長的態度來看，那可是擺明要獅子大張口的
“這個我們地方上也能理解。”林遠方不急不躁，微笑着開口說道：“地方上的經濟建設，也不能犧牲國防建設的保密需要。”
唐曉程心中咯噔一下，暗中說道，林遠方怎麼會站在軍用物資採購局方面說話？你這麼一說，下面還怎麼好要求讓黃河汽車修配廠儘快把倉庫移交給縣裡？工程指揮部又如何儘快完成倉庫的拆遷，開展道路的建設？
到底是年輕人啊，說起話來欠考慮，欠考慮啊唐曉程連連搖頭，心想如果換做是賀之春老縣長在這裡，就不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想到這裡，唐曉程心中愈發思念老縣長賀之春。如果不是縣委書記辛況名一門心思搞權力鬥爭，如果不是北郭市委領導抱着寧事息人的短視態度，讓老縣長賀之春還留在這裡主持談判，局面要比林遠方這種小年輕有利得多吧？
包長征手指夾着香菸，笑眯眯地看着林遠方，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他當然不會像唐曉程一樣把林遠方想得如此愚蠢。今天早上的那兩波攻勢已經讓包長征見識到林遠方的精明瞭，包長征相信，即使自己拿出了“軍事機密”的大帽子，林遠方也不會就此偃旗息鼓的，林遠方的兜裡肯定還有貨，否則的話，那就太讓自己失望了。
“不過汽修廠維修倉庫的搬遷，事關我們白牆縣新城區和老城區之間的主動脈能否順利暢通，還拜託包局長這邊多抓一抓，加快一點進度。”林遠方抿了一口茶，合上了茶杯。
“一定一定請林縣長放心，這件工作我一定會高度重視，長抓不懈的。”包長征堅信林遠方一定有底牌，見林遠方此時還不拿出來，就笑眯眯地刺激了一句。
長抓不懈？林遠方笑了笑，包長征這個老狐狸，還真打算和自己打持久戰啊？如果這個倉庫搬遷工作讓你這麼長抓不懈的話，那麼真正的搬遷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吧？
“感謝包局長，也感謝採購局其他領導對我們地方經濟建設的大力支持啊”林遠方笑着說一句場面話，然後漫不經心地隨口問了一句，“包局長，你們局在冶牆縣那條交戰公路項目，進行得怎麼樣了？”
“哦？林縣長也知道這個交戰公路項目？”包長征下意識地拉過菸灰缸，用力把香菸擰滅。如果熟悉包長征的人都知道，這時他緊張時特有的習慣動作。
也由不得包長征不緊張，冶牆縣這條交戰公路，已經困擾他很久了。
冶牆縣位於太行山南麓，軍用物資採購局下屬的一個汽車運輸團，就駐紮在冶牆縣境內太行山深處，有一條十八公里長的交戰公路與外界聯繫。這條交戰公路修建於七十年代，建設標準比較低，經過這麼多年的使用，道路和橋樑已經殘破不堪，加上近年來汽車運輸團的運輸車輛都統一換成了最新的重型汽車，所以就要對這條交戰公路進行大修，才能保證汽車團的重型車輛安全順暢地通行。
因爲這條交戰公路位於山區，道路上橋樑和隧道比較多，所以大修成本相對要高很多，十八公里的長度，就需要兩千八百萬的投資，幾乎比在平原地區新修建一條交戰公路的成本還要高。
又因爲這條交戰公路屬於專用公路的性質，按照有關規定，需要軍隊和地方共同修建和維修。具體分配原則是，軍隊上拿出百分之五十的資金，地方上再拿出其餘的百分之五十的資金作爲配套。
從軍用物資採購局的物力財力來說，拿出百分之五十的資金沒有任何問題。可是問題就出在地方方面的配套資金上。冶牆縣是個山區縣，雖然和白牆縣只有一河相隔，但是經濟實力和白牆縣相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白牆縣雖然也曾經和冶牆縣差不多，在北郭市處於倒數的地位，但是近十年來經濟實力突飛猛進，目前經濟實力即使放在全省，也能輕鬆排進前八，而冶牆縣卻還是北郭市最窮的縣，全縣年財政收入僅僅兩千萬元，連支付吃財政飯的人頭工資都不夠，現在要讓他們拿出一千四百萬元的鉅額道路配套建設資金，豈不是強人所難？
這個工作，是屬於包長征分管，他到冶牆縣去了很多次，和冶牆縣的領導談判，冶牆縣領導卻是哭天抹淚地一個勁兒地哭窮。說縣裡不是不支持部隊的建設，只是都窮得揭不開鍋了，又去哪裡弄錢來修這條公路？包局長如果有門路，到市交通局或者省交通廳幫我們申請下來全額配套資金，我們縣裡絕對一個大子兒不留，全部用到交戰公路的建設上。
包長征作爲中原軍用物資採購局的領導，在軍方後勤部門倒是也算一號人物，可是要說對地方上的影響力，幾乎可以說是微乎其微。無論是中原省交通廳又或者是北郭市交通局，都是牛氣沖天的地方部門，包長征過去，誰能認得他是老幾？再者說來，如果包長征真的能夠從省交通廳申請來全額的配套資金，還用得着和冶牆縣的領導談判嗎？
因此，這條交戰公路的大修就擱淺在那裡，運輸團的車輛運輸效率和運輸安全也大受影響。爲此，局長方紅山大校還在一次會議上不點名地批評了包長征。現在，林遠方忽然間問起這條專用公路，究竟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