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的日子在她與織寧相見的第二天便被一件謀殺案終結了。
屍體被發現在宮中東南的槐林外, 天剛矇矇亮,彼時曾繁盛如雪的槐花已經不見半點蹤跡,縱然枝葉茂盛,但寒意森森, 處處透着蕭索,相比於宮中其他地方這裡似是否已越過了盛夏入了秋。
槐林地處偏僻,離這裡最近的宮殿也在兩里路之外, 而且已經廢置多年, 所以人跡罕至,死者是最先被晨時巡視的禁衛軍發現的。
屍體仰面躺在地上, 掙扎的痕跡很明顯,臉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青色的宮衣浸在血泊之中, 觸目驚心。
莫承先讓蒐證門的門人勘察了現場, 隨後上前驗屍, 錢九凝站在一旁輔助記錄。
阿晶的死因很簡單, 胸口中刀, 一刀斃命, 顯然是兇殺。
屍檢進行得差不多的時候, 蘇薔經樑辰紫吩咐去緋煙宮打探阿晶的行蹤蒐集線索, 李大衡陪她一起, 也甚是驚訝:“這宮中平日裡行事最低調的便是緋煙宮,晶姑娘怎地好端端地被人殺了呢?”
蘇薔一路留意着從槐林去緋煙宮的路線,有很長的一段路都極爲偏僻, 兩邊雜草叢生甚是荒涼,除了一方池塘外也不見其他可賞的風景。
若是要殺人,這裡相比其他地方自然要合適得多。
只是,倘若她不知道阿晶曾參與宮中販藥一事,她也不敢相信她會被人所殺。
阿晶販藥,雖然看起來於宮人有益,但她私自上調診金從中牟取暴利,甚至一心求財罔顧人命,莫說本與她同一陣營的虞善與她反目,想來宮中也大有人對她心懷不滿。
這件案子極有可能便是仇殺。
但是槐林外的確便是阿晶被害的第一現場,兇手爲何要在那裡下手?槐林雖然地處偏僻,但的確與緋煙宮離得遠了,倘若不是事出有因,阿晶不可能出現在那裡。
敲了緋煙宮的後門,過了許久後紅着雙眼的阿欣纔過來應門,顯然已經得了阿晶被害的消息。
“要委屈蘇姑姑和李姑姑在這竹亭之下小坐,我很抱歉,只是娘娘身體不好,我現在實在不敢將阿晶的事告訴她。方纔娘娘還在問阿晶去了哪裡,我怕她會看到兩位過來會問起,所以……”阿欣哽咽着說了幾句,便又傷心起來,斷斷續續地道,“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好好地怎麼就死了……”
蘇薔安慰了她幾句,問道:“不知阿欣你最後見到阿晶是什麼時候?”
阿欣想了想,追悔莫及道:“大概是昨晚亥時,當時我在東廂的耳房裡,看見她出去了,當時我還在想她怎麼那麼晚出去,所以還從窗口問了她兩句,可她並沒有理我,直接從前門出去了。都怪我,倘若我當時問清楚或者攔着她,可能她就不會出事了……”
蘇薔思量片刻,儘量斟酌着詞句:“她不理你,那你爲何不追出去問一問呢,畢竟她那麼晚出去,應該也不正常吧,是不是你當時無法脫身?”
“我正在耳房爲娘娘熬藥,那藥是程太醫特地囑咐的,必須小火慢燉,每過兩刻鐘便要添加一劑新藥,半刻都不能離人,我哪裡敢追出去找她?”阿欣解釋道,“就是因爲阿晶總是好動,所以娘娘纔將熬藥的事交給了我。”
蘇薔表示理解,繼續問道:“那她一夜未歸,你就沒有生疑嗎?”
“我自是擔心她的,本來打算待娘娘用了藥之後若她還不回來就出去找她,可娘娘那夜渾身痠痛,我也只能一直守在殿中伺候不敢離開片刻,更不敢對娘娘提起阿晶擅自出去的事。但直到今日凌晨回房間時我才發現她還沒有回來,剛出門去尋她便得了她在槐林遇害的消息。”阿欣難受不已,似是還未能完全接受那個消息,擡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蘇姑姑,這是真的嗎,死的人真的是阿晶嗎?”
見她點了點頭,阿欣終於徹底絕望,但握住她手腕的勁道卻是更大了些,情緒也更爲激動:“怎麼會這樣,究竟是誰殺了她,爲什麼要殺她……”
李大衡見蘇薔不忍將阿欣推開,便伸手將她拉開,勸道:“我們來找你就是爲了查出真兇,你仔細想想晶姑娘在宮中究竟有哪些仇人,也好幫我們早些破案,哭哭啼啼一點用都沒有。”
“仇人?”清醒了幾分,阿欣思量片刻後,似是想起了什麼,但在看了她們一眼後又遲疑不決地垂了眸子。
蘇薔明白她的顧慮,溫聲道:“我們已經知道了她販藥的事,阿欣,爲了早日找到兇手,你千萬不能有所隱瞞。”
李大衡也着急地頓腳催促道:“哎呀,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阿欣又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如實相告:“昨日暮晚,尚衣局的虞善姑娘曾來過,就在這竹亭裡,我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麼,但應該不順利,阿晶回屋後心情很不好,說虞姑娘迂腐,要擋她的財路,氣得連晚膳都沒有好好吃。可我覺得虞姑娘本與阿晶是同鄉,她們的關係一直很好,虞姑娘不可能因爲販藥的事對阿晶起了殺心啊。”
想起昨晚在百花苑偶遇虞善的情景,蘇薔終於明白她們悶悶不樂的原因,但還是有些疑惑地問道:“可是我聽說虞姑娘早就和阿晶斷絕了來往,在昨日之前她們是和好了嗎?”
“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前幾天她突然說要去尚衣局,我就多問了幾句,她便說她有事要找虞姑娘幫忙,而且去的時候還帶了個包袱說是送給她的賠禮,可回來的時候她又將那包袱拿了回來而且心事重重。”阿欣有些謹慎地道,“阿晶這個人性子剛烈,平時她若是心情不好,我是不敢去招惹她的,所以也沒有問,但見她回來後的樣子,想來必定是虞姑娘沒有收她的賠禮,至於有沒有和好就不好說了。”
儘管蘇薔也不相信虞善會對阿晶痛下殺手,但現在看來虞善應該是最爲了解她的人,也許能問出更有用的線索來,便沉吟片刻後問了她暫時能想到的最後一個問題:“除了虞善之外,她可曾與其他人還發生過沖突?”
阿欣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我知道她在宮中販藥,但我們很少提及她在緋煙宮外做的事,她也幾乎不主動對我說起,所以我對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可能還不如旁人清楚,更不知道這宮裡頭有誰會因爲此事記恨於她,只怕這件事幫不到蘇姑姑了。”
“我們明白了,”見已經打探得差不多,蘇薔站起了身來準備告辭,“午後我們可能還要過來去她的房間看看,還要勞煩阿欣姑娘儘快將此事稟告連妃娘娘,畢竟這件事也不可能長久地欺瞞過去。”
阿欣長嘆了一聲,緊蹙了雙眉,有些爲難地點了點頭。
在她們即將踏出竹亭時又突然將蘇薔喚住,阿欣誠懇道:“蘇姑姑,我知道阿晶愛財,爲了販藥的事得罪了不少宮人,但她其實是爲了宮外體弱多病的母親,而且她心地很好,對娘娘更是忠心,即便她有時候會因爲缺藥而發愁,也從未在娘娘的湯藥中動過手腳。另外,她們說我現在不能去見她,希望明鏡局能儘快查出殺害她的兇手,讓她死而瞑目,我也能儘快幫她入土爲安。”
去尚衣局的路上,她一直都沉默不言,腦海中心裡都在整理方纔阿欣的話,卻始終不相信虞善是兇手。但是倘若虞善並未原諒阿晶擅自擡高診金的事,昨晚又爲何會去緋煙宮找她?
李大衡見她神遊在外,連路都不擡頭看,也不打擾她沉思,只好在一旁護着,生怕她磕着碰着,但突然見不遠處有個瘸着腿的男子拐了過來,忙拉着她避讓在了甬道的一旁。
蘇薔回過神來,循着大衡的目光望去,只見那行動不便的太醫正是曾經見過幾面的程少林,但他的右腿似乎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極不方便,不過手中依舊提着藥箱,好像是在朝着太醫院的方向而去。
好不容易等他過去,忍了許久的大衡望着他的背影嘖嘖兩聲,讚歎道:“這程太醫也太過敬業了些,腿傷成這樣還出診,難怪如此受人推崇。”
蘇薔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突然想起程少林正是照顧連妃娘娘的太醫,倘若連妃得知阿晶遇難的消息加重病情的話,只怕他是不能及時去應診了。
她們到了尚衣局的時候,天色纔剛剛大亮,尚衣局的宮女也剛用過早膳不久,但她們並沒有見到虞善。
曾與她住在一起的阿北也有些困惑地道:“她這個時候都是在局中的,也沒聽尚衣說將她派了出去呀。而且,好像剛纔用早膳的時候我也沒有看見她,還以爲她已經吃過先回來了呢……”
與大衡對視一眼,隱隱有些不安,蘇薔問道:“那你最後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臨睡前,我是看着她關門去睡覺的,”阿北想了想,道,“她昨天暮晚時分出了一趟,回來後便陪着我趕製夏衣,快到戌時時我們便各自回房睡覺了。”
如此說來,虞善是比阿晶離開緋煙宮提前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回了自己房間的。
蘇薔微一遲疑,問道:“那你可曾聽到過什麼動靜,比如她半夜開門的聲音?”
阿北先是搖了搖頭,又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對,我的確是聽到有人開門,不過只是以爲有人起夜而已,難道是阿善她又出去了嗎?”
蘇薔心底一涼,只怕阿晶的死可能真的與虞善脫不了干係。
李大衡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驚訝地問她道:“這麼說,她有可能從昨夜就失蹤了?難道是畏罪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