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傳召你來, 是爲了向你確定一件事,”柳貴妃脣角微挑,和顏悅色地問蘇薔道,“蘇女史, 你之前是爲何而住進了萬福宮?若是本宮沒有記錯,你身爲明鏡局宮女,若照宮規行事, 是不該留宿萬福宮的。”
雖然看不到許諾此時的神情, 但蘇薔知道,她此時定然將十分無措, 或許她還不知道自己爲何會突然成爲了這場宴席上的焦點。
“回柳貴妃,若照宮規, 奴婢的確不該留在萬福宮, 但許妃娘娘是奴婢的故人, 她說她那些日子總是噩夢連連, 夜裡睡得甚爲不安, 所以想讓奴婢陪她幾日, 一來是因爲奴婢身爲明鏡局女史, 本該爲主子排憂解難, 二來奴婢與許妃娘娘乃是舊識, 對她的過往與性情也有些許瞭解, 所以許妃原意,是希望奴婢能爲她找出噩夢之源,好從此高枕無憂。”蘇薔不徐不疾地解釋道, “奴婢既爲宮人,主子有命豈能違背,而且許妃娘娘也在之後去向卓司鏡和皇后娘娘說明了此事,所以奴婢便奉命留在了萬福宮。”
柳貴妃似乎並沒有打算追究她們的越矩之行,只是順着她的話追問道:“那你在萬福宮的那幾日查到了什麼,可曾見到許妃再做噩夢?”
“那幾日萬福宮一切順利,奴婢並未見到許妃娘娘被噩夢所擾。”蘇薔如實回道,“所以,奴婢以爲,許妃娘娘是因痛失骨肉而傷了心智,患的乃是心病,所求的不過是個心安罷了。”
柳貴妃緊跟着問道:“所以自從你去了萬福宮後,許妃覺得她身邊有了依靠,再也不被心病所擾,是嗎?”
蘇薔微一頷首,肯定道:“的確如此。”
在柳貴妃再次開口前,皇后有些不耐地開口道:“柳貴妃,方纔你將萬福宮的宮人一一傳喚進來,問的也是有關許妃被噩夢纏身的事,這件事本宮也有所耳聞,許妃她被小人所害,一時間接受不了痛失腹中之子的事實也實屬正常,你爲何一定要對此事刨根究底呢?”
“皇后娘娘不必心急,臣妾這麼在意這件事其實另有原因,而且臣妾在聽說許妃曾日夜難眠後心中頗爲不安,之前也已經向皇上請過一道口諭,希望臣妾能爲此事略盡綿薄之力,好助許妃從此安眠,”柳貴妃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惶然無措的許諾,愧疚道,“畢竟若是那日在梅嶺外,臣妾若是並未因身子不適而先行離開,那許妃娘娘所懷的龍子說不定能夠逃了那一劫……”
她溫柔細膩的聲音頗爲哀慼,讓聞着不由動容。
“你想調查許妃噩夢纏身的事?”皇后似是因她的話而微有意外,但因已經知道皇帝已經恩准此事,所以並未流露不滿,只是道,“可如今許妃已無大礙,而且蘇薔也說了她是因心病之故,你如今舊事重提,豈不是令她又思及傷心往事嗎?更何況,這件事又與她在贏州的故人有何關係?”
“臣妾一直都對梅嶺之時心存不安,對許妃也頗爲愧疚。所以一直都想爲他做些什麼,而且臣妾也知道宮中有不少流言蜚語,意指臣妾是害死了許妃腹中孩子的罪魁禍首,所以雖然知道萬福宮一向有皇后娘娘照拂,但還是對許妃的近況十分用心,不僅是爲了幫他早日去除心病,也是爲了親自查出刺客還自己一個公道清白,這件事皇上也是清楚的。”柳貴妃的神色突然凝重了幾分,從坐榻上站起來向皇帝行了一禮後道,“所以自從從皇上那裡得了那道口諭之後,臣妾便一心一意地想查出當時的真相,雖然皇天不負有心人,臣妾經多番努力也的確查出了一些端倪,但臣妾畢竟人微言輕而且有身在後宮力不從心,所以一直都未能解決問題之根本。可就在方纔從秦畫的口中得知許妃故人失蹤一事時,臣妾突然茅塞頓開,一時間想通了許多以前都頗爲困惑的事。但正因如此,臣妾也深知此事事關重大,所以若無皇上旨意,臣妾的確不敢再深究下去,可又擔心會有小人察覺到此中關節,爲避免其有機會爲了掩飾真相而殺人滅口,所以方纔才斗膽請皇上切莫輕視此事。”
她的這番話說得不清不楚又言明事關重大,讓在場的其他人雖然都不知所云但卻又不敢輕易開口質詢。
皇帝微一皺眉,亦茫然不知所言何意:“愛妃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今日之事還與梅嶺的刺客有關?”
柳貴妃眉眼低垂,欲言又止:“此事牽連甚廣,若是臣妾一時失察,只怕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臣妾不敢說。”
明白她心中所想的皇帝如她所願地開了金口:“朕恕你無罪便是。”
默了片刻後,柳貴妃才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臣妾也不願皇上被奸人矇蔽,但此事畢竟有關皇家顏面和後宮諸事,所以還請皇上下旨,先請諸位親王和王妃先行離席。”
廳堂內又是一片安靜,畢竟從柳貴妃之前的行爲舉止來看,她應該是有意想要將此事鬧大,但此時卻又突然提出讓無關人等迴避,實在讓人出乎意料。
逸王洛長策首先站了起來,對皇帝躬身行禮道:“既然貴妃娘娘有此顧慮,那兒臣就先行告退。這些日子一路奔波,還望父皇保重龍體,切莫傷及心神,兒臣在偏殿隨時候命。”
有他的善解人意在前,其他人也不好多言,於是太子和睿王等人也起身告辭離去。
不大的功夫,原本座無虛席的廳堂便空了大半,柳貴妃見雲宣也打算默然都退出去,便朝着他揚聲喚道:“雲都統請留步。”
雲宣聞後停下了腳步,作揖恭敬問道:“不知貴妃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柳貴妃沒有回答他,而是轉頭對皇帝請求道:“皇上,還是讓雲都統留下來吧,之後的事情免不得需要他出手。”
皇帝聽從了她的建議,吩咐雲宣道:“那便依貴妃所言,雲愛卿就先留下來吧。”
見諸事都已依柳貴妃所言,皇后雖滿心狐疑,卻不由愈加小心,更是懷疑今日之事絕非偶然,不由得向下座的向妃向晚看了一眼。
一向沉默寡言的向妃此時也默不作聲,似不存在一般極易被人忽視,此時她見皇后朝自己看來,也不去刻意迴避她的目光,而是朝她也以頷首回了一禮,但與她對視的眸光中卻並無其他深意。
皇后見向妃又如一貫那般準備置身事外,心中雖有不滿,但也不好言明,只好又將目光轉向了柳貴妃,言辭也不再如方纔那般強硬,問她道:“柳貴妃,時辰已經不早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路,皇上龍體爲重,你想做什麼還是快些說出來吧。”
眸底掠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得意之色,柳貴妃神色肅然地對皇后回話道:“皇后娘娘所言極是,臣妾也希望此事能早日解決,還臣妾一個清白,也給許妃妹妹一個公道。”
她的聲音雖然一如既往地甜蜜而細膩,一言一句也讓人挑不出什麼錯誤來,但語氣中卻毫不掩飾其中的挑釁之意,讓皇后一愣之後心中不由更是不安。
“許妃妹妹,爲了查出害死你腹中孩兒的真兇,姐姐的問話有時可能會觸碰到你的傷心處,若是姐姐說錯了什麼話,你千萬莫要介意,畢竟我這麼做雖然也是爲了自己的清白,但說到底,更是爲了你好。”柳貴妃蓮步輕移,緩緩地走到了許諾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被其他人看不到的雙眸中雖然流露的是嘲諷之意,但語氣卻頗爲憐憫而和善,“你我都是苦命人,一個沒了孩子,一個揹負惡名,希望我問什麼,你能如實回答,切莫隱瞞,否則只能讓你的孩兒死不瞑目,而你我亦此生不得安寧。”
只擡眼看了她一瞬,許諾便心下發慌地垂下了眉眼,再也不敢擡頭去看她一眼,甚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論她曾經有多得寵,在柳貴妃面前,她始終都是自卑而心虛的,此時尤甚,因爲她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不祥之兆,而且她下意識地認定此次自己在劫難逃。
更何況,方纔從許陽的妻妹秦畫那裡,她聽到了太讓自己震驚的事情,猶如做夢一般。
他的妻子已經病死了嗎?他的父母也已經不在人世了嗎?許家已經家破人亡了嗎?他現在究竟是死是活又在哪裡呢?
她實在不敢相信許陽這些年一直都對自己念念不忘,更無法想象他會爲了自己而拋棄妻子出家爲僧,畢竟在當年自己被他的家人送到琉璃別宮時,他明明知道真相卻除了與她相擁而泣了一場外卻什麼都沒有做,在此後的幾年中也從來沒有給自己寫過一封信,哪怕只有一句問候。她也是因此才認定他是個絕情之人的,這樣一個在明明可以努力嘗試着去娶她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自己的男人,又怎會在多年後因對她心存虧欠而離家出走呢?
更何況,他還對他的娘子說她早已經死了。
所以,就算秦畫的那番話說得是那般言辭懇切,但她卻從心底裡不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包括他爲自己畫了一幅畫像並時不時地拿出來緬懷與她的過往而且並不在意他娘子所想。
但是,依秦畫方纔所言,許陽是在大約兩個多月前離家出走後失蹤的,而她開始夢到許陽也大概是那個時候,這也太巧了些。
在聽到秦畫的那一番話後,她心中驚懼萬分,甚至根本都不知道秦畫被帶到偏廳之後廳堂之上又發生了什麼事。
一切都太巧了。
從她開始莫名其妙地夢到許陽,到萬福宮上下宮人對她的漠視與疏忽,再到今夜許陽妻妹的突然出現。
不,也許這樣的巧合還要更早一些,比如從柳貴妃勸她向皇上建議回琉璃別宮避暑開始。
她沒有想到,自己明明已經在多年前便與和自己恩斷義絕的許家一刀兩斷了,可卻在她好不容易否極泰來的時候又被其所牽連。
雖然已是盛夏,但許諾卻覺得渾身發冷,有一股冷風時不時地從心底竄出來並迅速地從骨肉蔓延至全身,讓她不由全身發顫。
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是被算計了。
可更可怕的是,她明知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裡,卻連自己是如何踏進去的都不知道。
她的神思虛無縹緲,似乎空懸在高空中不知何方纔是歸處,直到柳貴妃的聲音再次響在了耳邊。
“許妃妹妹,你近兩個月來每隔幾日便會做噩夢,那你能告訴我,你究竟夢到了什麼嗎?你夢裡究竟有什麼東西出現過,讓你成日裡神思恍惚無法安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