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薔用了許久, 才使許諾平靜了下來,那時她癱軟在地上,仍因方纔的情緒激動而呼吸紊亂。
她見許諾臉色蒼白,的確如同受了莫大的驚嚇一般, 不由蹲下身子皺眉問她道:“到底怎麼了?”
許諾擡起了頭,縱然已經沒了力氣,但仍握着她的手不肯鬆開, 聲音微顫:“蘇薔,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你一定要幫幫我想個法子, 讓皇上把萬福宮的所有人都換掉,最好把他們都殺了, 好不好?”
見她已經差不多恢復了平靜, 蘇薔悄然將自己的手用力抽了回去, 然後站起了身, 淡然道:“說清楚來龍去脈, 我要知道所有事實, 否則我什麼都不會做。”
雖然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 但許諾還是在一愣之後接受了她的態度, 緩緩地收回了頓在半空中的手, 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在再次開口前, 許諾遲疑了許久,似乎一直猶豫不定,但在將她找來前, 她應該已經做好了向她全盤托出的打算,所以終究還是開口了,但聲音卻比方纔更顯慌亂,而且眸子裡充滿了恐懼:“我,我這些天總是夢到許陽……”
只不過是一句話,但卻好像已經讓她用盡了渾身上下的所有力氣。
蘇薔沒有想到讓她如此害怕的竟然只是一個夢,疑惑問道:“許陽是誰?”
就近坐在了一張貴妃榻上,許諾低着頭捏着衣角,欲言又止:“他,他是,他是……”
蘇薔見她如此模樣,驀地猜到了什麼。
許陽,也是和她一樣姓許,難道是她的故人嗎?
但她沒有問出口,還是等着許諾給她答案,畢竟若是她連這一點都沒有勇氣去解釋的話,那之後的話也不太可能會說清楚。
又過了半晌,許諾才低着聲微顫道:“他曾經是我的未婚夫婿……”
果然如此。
蘇薔也曾經聽說過,許諾自小便被賣到了一戶人家,據說是被那戶人家當做童養媳收在家裡的。當時她還小,只有兩三歲,而她的未婚夫也不過剛剛出生,只是那戶姓許的人家家貧,生怕自己的孩子在長大後娶不上媳婦兒,便以極低的價錢從許諾父母手中將她買了過去,並讓她改姓爲許。
從此之後,雖然頂着未來許家兒媳的名分,但許諾其實一直被他們一家子老老少少當作傭人來用,自然也吃了不少苦頭。後來,那許家走了運,發了點小財,日子過得好了些,準備爲他們家的獨苗許陽選一個與他們家門當戶對的女子做媳婦兒,便嫌許諾礙眼,將她打發到了琉璃別宮。
許諾與她的未婚夫婿許陽只相差兩歲多,算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他們從少年時的兩小無猜,到長大後的情意綿綿,他以爲他早晚會娶了她,她以爲她不久就會嫁給他,兩人之間自然也是有感情的。但在家人將她趕出家門時,他雖然傷心,卻也沒有阻攔,這是讓許諾一直以來最爲痛苦的事情。
可以說,許陽是她的心魔。而且那天還是她的生辰,所以她一直都無法淡忘這件事。
“你說你夢到了他,”終於明白了她如此瘋癲的原因,蘇薔沉默了片刻,問她道,“夢到他有這麼可怕嗎?你的夢又和萬福宮的宮人有什麼關係?”
“那些夢太真實了,我明明看到他就站在我面前,看着他爬上了我的牀榻,然後對我……就連皇上在的時候,他都會出現,我真的很害怕,可每當那個時候,無論我怎麼喊人,都沒有一個人過來,這萬福宮上下有這麼多人,怎麼會沒有人聽到我在喊他們?”已決意將事情說開的許諾似是又想到了什麼最不堪的回憶,眸光又飄忽不定了起來,“那個小浮兒每次都是在我夢醒的時候才姍姍來遲,然後說聽到我在夢裡喊許陽的名字,問我他究竟是誰,她裝得一無所知,好似是十分關心我一般,但其實我知道她一直躲着看我的笑話!蘇薔,他們是不是已經都知道許陽是誰了?他們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柳貴妃?柳貴妃會不會去皇上那裡說我的壞話?皇上是不是正是因爲知道了這件事纔不願來萬福宮看我的?這萬福宮的上上下下都想要我死對不對?”
蘇薔聽着她的傾訴,覺得也太蹊蹺了些,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她道:“你爲何會夢到他,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他了,可就在前兩個月,我突然開始夢見他,而且十分真實,就好像他真的就在萬福宮,真的就在我的面前……”言及此處,她忍不住將目光向四周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瞥去,“他每隔幾日就會出現,而且蘇薔,你說,他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他的鬼魂過來找我了?”
蘇薔一時間也不知道萬福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沉思了片刻後問她道:“萬福宮的宮人除了在值夜時不曾盡責外,還做過什麼事?”
“他們不過是些奴婢,敢對我做什麼?可是,我知道他們都在看我的笑話,他們的眼神就是在嘲弄我戲耍我,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麼!”思及自己宮中的人,許諾的情緒又激憤了幾分,“蘇薔,他們都想要害我,我要你幫我將他們都給趕出去,最好要了他們的性命!”
“你覺得以你我之間的情分,我會幫着你去想法子殺人嗎?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要再和我說這些話。”幾乎是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她,蘇薔冷靜地斜了她一眼,問她道,“這萬福宮有宮女八人內侍五人,難道沒有一個是你可以信任的嗎?”
許諾恨恨道:“他們沒有一個人可信的!我對他們那麼好,將皇上給我的那麼多賞賜都給了他們,可他們卻一個個地只想着如何害我!”
這些宮人是她在被賜了萬福宮後才被尚宮局和內侍省調派過來的,而蘇薔知道他們對她有諸多不滿,所以也相信她說的他們如今對她並無半分主僕之情的話,但她還是默了一默後問道:“那你沒有想過去求皇后娘娘嗎?她既然費盡心機將你推上了這個位置,又怎會在此時棄你於不顧?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女史,既無權也無勢,她能做的應該會更多吧?”
許諾終於不再逃避她背後的靠山究竟是誰的話題,但終究還是心虛,生怕她再提及織寧的事,眸光躲閃,不再看她,沒有底氣地道:“她,她說我是爛泥扶不上牆,說我得了失心瘋,說我在柳貴妃面前丟盡了她的顏面,所以已經不願再見我了……”
“所以,你纔想起了我來?”蘇薔冷笑了一聲,挑眉問道,“你曾害死了織寧,又想要害死我,你覺得我憑什麼要幫你?”
“我……我……織寧她不是我害死的,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終究還是被戳到了要害處,但許諾卻猛然擡起了頭,似乎下定了決心要直面這個問題,極力辯解道,“沒錯,當初是有人告訴我只要我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做,那我就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我只是照着秀樹的吩咐和織寧一起去白瑜宮,做過的唯一的事便是在她的袖子上灑些清水,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更沒有想到柳貴妃爲了泄憤竟然會將織寧……秀樹是皇后身邊的人,她不容我多問,我便也不敢多問,倘若我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我……我……”
終於從她的口中確認了這件事,雖然並不意外,但許是因爲悲傷又再次涌上了心頭,蘇薔只覺得自己一時間連呼吸都艱難起來。
“你什麼?你就不會照着吩咐去做了,還是你就會放棄你的鳳凰夢?”過了許久,她才漸漸平復了自己的心緒,但也知此時再質問她已經於事無補,倒不如利用好這次機會,“不必再說了,你知道我想要什麼,若是想讓我幫你,那就凡事聽我的安排,不可輕舉妄動,否則你若是把自己作踐死了,那我會謝天謝地謝神靈,明白了嗎?”
許諾雙眼通紅地點了點頭,再也不敢說一個字。
“過一會兒,你便親自去一趟明鏡局,單獨去見卓司鏡,就說最近萬福宮不太平,你一個人總是睡不安生,所以便將我強行留在了這裡,等再過幾日沒什麼事了就將我放回去,記住,要恩威並施,適當的時候提一提皇后娘娘,卓司鏡看起來溫和,但其實沒有那麼好說話。然後再去一趟鳳棲宮,將同樣的話再說給皇后聽一遍,姿態要放低些,”蘇薔沉吟了片刻,再開口時已然十分冷靜,“若是按宮規來,我是怎麼都不能留宿在萬福宮的,爲今之計只能先斬後奏,這不過是件小事,皇后爲了不讓你再胡攪蠻纏地墮落下去,是會同意的。”
許諾原本黯然的眸子一亮,驚喜問道:“你願意留下來陪我?”
蘇薔簡單又幹脆地道:“我不願意,只是必須這麼做而已。你將事情說些稀裡糊塗,我若是不留在這裡,怎麼能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如今的許諾並未將她強硬的態度放在心上,但在歡喜之後又有些遲疑:“可是,若你過來後,那些人又沒了動靜,你又能查出什麼來?”
蘇薔並未回答她的話,只是道:“我自有打算,你做你該做的就是了。還有,別忘了從明鏡局幫我帶一些換洗的衣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