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謙疑惑地看着伊父,聽他繼續說下去:“伊甜,這孩子呢,跟別家的女孩不太一樣,她對待感情,對待身邊的人,都太用力了,她活得小心翼翼,她是個放不開的孩子。”
放不開?是相愛不敢愛的放不開?程謙無從知曉。
“從她帶你回來以後,我就特篤定的認爲你們會結婚。”他輕輕笑了一下,“看來我這老人眼光還是不錯的。”
“對了,程謙你幾歲?”
“叔叔,30。”
“30?屬狗的吧。”
“嗯。”
“如果他在也該那麼大了。”伊父開始自言自語,程謙從他呢喃的話語中分辨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院子前頭那株鐵樹依然開着花,總說,花開富貴,花開有喜。
鐵樹都能堅強不息的開出花朵,人,難道不能嗎?
此時,在這小小鎮,所有人的心中,都開出了一朵嬌豔的花。
從小鎮回來,得到父母對於低調完婚決定的默許後,伊甜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擁有她所渴望的婚禮了,如果她不是天生的戀愛狂,那麼她絕對是一個天生的結婚狂,從10幾歲開始,她已經開始勾畫自己未來的婚禮,在她狹小的房間裡,堆滿了亂七八糟多不甚數的婚禮小玩藝,有一套從雲南買的佤族新娘禮服,一把從烏鎮小店買的核桃木頭新娘梳子,一對在慕尼黑街頭地攤上買的銀銅對戒,一個在布魯塞爾廣場旁邊買的身穿婚禮服的娃娃,一副從巴黎流浪畫家處買的“天意”,還有方駿曾經幫她設計的裹胸魚尾婚紗樣稿。
她所希望的婚禮是,一間偌大的禮堂,一羣關係要好的姐妹淘,親人在身邊見證,她穿着絕美的婚紗,牽起另一半的手,開始幸福人生。這樣的婚禮,並不是難事,並非不容易實現,恰恰相反,一般的人都能得到。但,偏偏就是她自己,她從沒設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無奈的境地,一段並非心甘情願的婚姻,一個自己並不愛的男人,一場笑話大於真實的僞婚姻。
趁着月初天氣不錯,她把家裡的東西都整理出來,因爲她將要搬去和程謙一起住。
程雯已經知曉程謙將程父氣得掛電話的事,因此特別打給程父向他解釋了一些情況,並向他保證程謙與伊甜會在結婚結束後去加拿大拜見他,程父見事已至此,也再未多說什麼。其實在他心裡,他氣得不是程謙要結婚,而是不知會他而結婚,他畢竟是他的父親,爲什麼那麼多年來他們無法敞開心扉,而總是隔着一道厚厚的牆。
程雯按照程父說的,在S市非常好的地段買了一棟房子,送給他們作爲結婚禮物,所以他們兩人可能會住進那套新房子,也有可能住在程謙原來的房子裡。
這個小小的公寓,伊甜住了三年,房東是個很30多歲的年輕女人,經營着一家書店。她們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只是每到交租的時候,伊甜總會去到她開的書店找她,她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吧檯上,低着頭看書,望着滿滿一屋子的書,伊甜想這個女人真的太適合在這樣的地方,她像一個書蟲。
收拾完屋子,伊甜又走去她的書店,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帶着眼鏡,低着頭看書,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裡面播着gloomy-sunday,聽到門開的聲音,她擡起頭來,見到是伊甜,就衝着她微笑地說:“伊甜?今天怎麼過來了?”
她們認識了三年,彼此早已不是簡單的房東和租客的關係,而是比這個更好的關係,她們興致相投。她本來是S市最好的一所大學美術老師,她的先生也是,後來某一天,她卻突發奇想說想開一個書店,店裡的書一共分開三個部分:美術鑑賞類,偵探類,占卜類。學藝術的人,想法總歸有些稀奇古怪。
伊甜把雨傘拿進店裡,放在旁邊的矮椅子上。
“外面下雨了嗎?”
“你都要變成書癡了吧,連外面有沒有下雨都不知道。”
她放下手中的書,往門外張望,透過未被簾布擋住的一部分玻璃門,發現地上並沒有溼。
“見你拿着雨傘,我以爲下雨了。”
“恐怕一會會下。”
“伊甜,你過來,我找到一個好東西。”
說着,她從後面書架上拿出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個黑色的絲質袋子,她拿出來,在伊甜面前晃一晃說:“這是我朋友幫我從意大利買的。”
“塔羅牌。”
“該說你神婆呢還是女巫?”
“好似女巫好聽一點”她說着笑起來。
“我剛細細研究瞭如何使用塔羅,我幫你算一下?”
“不要吧?”其實伊甜已經當過她好幾次試驗品了,記得有一次她迷上了紫薇,非要幫伊甜測算,當然,每次都是不準的。
“塔羅可是很準的。”
“葉子。”伊甜拖着常常的音,看着她,用祈求的眼神表示拒絕。
伊甜並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姓葉,所有人都叫她葉子,因此她也這麼跟着叫。
“試試嘛!”
說着,她將塔羅從黑色絲質袋子裡拿出來,半閉着眼睛說:“你想算什麼?”
伊甜被她纏得別無他法,只好說:“愛情吧。”
女人的世界裡,可能最關心的真的就是愛情,連脫口而出的也是愛情。
葉子從盒子裡拿出一塊輕薄的絲質布,蓋着桌面。她坐正了姿勢,閉上眼睛嚴肅地說:“我們開始了,請集中精神,在心底默唸你問的問題”葉子很快走進到那個狀態裡,活像一個懂得占卜的女巫。
音樂也嘎然停止,她也一下子被帶到一種空靈寂靜的狀態,她在心底裡默默說着“愛情”這兩個字。
“現在我開始洗牌,如果你覺得要停下來,告訴我”等葉子慢慢洗了一會,伊甜說一句:“停。”
“抽出一些。”
伊甜照着做。
“把它放在我的牌上。”
這樣來來回回三次,葉子把手中的排放牌面朝下放倒在桌面上,順時針開始洗牌。
“如果你覺得可以就喊停。”
“停。”
葉子停下來,慢慢將一堆散開的牌重新整理好,橫着放在她的面前。
“請從這裡那一疊排出來,放在靠近你的地方。”
伊甜用拇指和中指拿起一疊牌,放在原來那堆牌的下方,靠近她自己。
“在從第二把排中同樣拿出一疊,放在靠近我的地方。”
她依然按照葉子所說的,拿了一疊,放在第一堆牌的上面,靠近葉子。
然後葉子再將三堆牌疊回去,拿起第一疊放在第二疊上面,再放在第三疊上面,所有牌又重新恢復在一起,成爲一體。她再逆時針將牌轉爲直向。
“請抽出一張。”
伊甜從中抽出一張,葉子將它翻開。
是一張印有一個大輪盤的牌,上面寫着“the-wheel-of-fate。“倒着的命運之輪。”
“這張牌表示,過去已經離開,不要再做徒勞的想念,命運之輪開始轉動,它將帶你去一個新的地方,給你一段新的人生,天意,兩人必定會相遇。”
“天意?”
葉子恢復到好似從牌陣裡走出來的樣子,輕鬆地說:“嗯,塔羅是這麼說的。”
她想起在巴黎的時候,程謙說的:“天意,寓爲冥冥註定,兩個人,不論身在何處,都會相逢。”
“不準。”她隨口說道。
“別不信哦。”
葉子將牌收拾好,又重新放回黑色袋子裡,將盒子蓋上。
“對了,你找我有事?今天好像不是交租的日子?”
葉子幫她倒一杯水,兩人圍着吧檯面對面坐着。
“葉子,我可能要搬走了。”
“搬家?你不在S市了?”
“不是,其實,我要結婚了。”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和葉子認識的三年時間裡,雖然她們聚的不多,但她和方駿的一些事,葉子還是略有耳聞的,她也知道伊甜三年來都是單身,她還曾想把表弟介紹給她,但因爲他在法國,所以不了了之。她沒想到,伊甜居然不動聲色地要結婚了。
“那麼快?沒聽你提過。”
“確實,有些匆忙。”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該不會?”葉子望望她的肚子,可能每一個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會做出這樣的猜測,連伊母也不例外。
“纔不是呢。”她漲紅了臉,羞怯地說。
“果然。”
“果然什麼?”
“塔羅說的果然對。”
兩人正說着,葉子的先生開門走進來,“秦,伊甜要結婚了。”她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他擡起頭看一看伊甜,脫下外套放在臺子上,說:“真的?恭喜你。”
“你今天怎麼來那麼早?”
秦也在大學教書,教的是哪一科伊甜並不知道,他長得很高,斯斯文文,話並不多,但通常說出來的都充滿哲理,伊甜曾多次猜測他是教哲學的。
“今天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提早結束了。”
又坐下聊了一會,他們約伊甜一起吃晚餐,伊甜說還要爲結婚的事情忙碌一下,遂起身告辭,臨出門的時候,她從包裡掏出一副卷着的畫:“這個送給你。”
一片朦朧裡兩個模糊的身影,好似再前對面走,好似再往前走,這就是她從巴黎買的那副“天意”,她今天開始清空家裡的東西,這幅畫正好很配葉子小店的氣質。而葉子見到後也很喜歡,拿着畫對秦說要找個好工匠將它用框起來,放在她吧檯後面的牆上。
從葉子的小店出來,她又回家拿了那個木頭梳子和那個新娘娃娃走去地鐵站,她要把這兩個送給景然,剩餘那件佤族新娘服飾和銀銅戒指,她收拾進箱子底,將電腦上方駿設計的婚紗稿放進回收箱,鼠標一直定在那裡,她一咬牙點擊右鍵,清空了回收箱。
去到景然家的路上,她無端地想起了葉子對倒着的命運之輪的解釋:過去已經離開,不要再做徒勞的想念,命運之輪開始轉動,它將帶你去一個新的地方,給你一段新的人生,天意,兩人必定會相遇。
她想着,那個要去的新地方,是不是程謙那裡,那個要開始的嶄新人生,是不是和程謙,兩人必定會相遇,是指她和程謙嗎?
這個時候,拿着她曾經買的作爲她對婚姻希冀的東西,她覺着或許,命運之輪說的就是她和程謙,不管以後會怎樣,起碼,現在的狀態是她不能選擇但確實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