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及賀大夫,瞿大山,水娃,青木幾人一行,沿着青石板鋪成的官道沿河而下,路上行人迤邐,不過大多都是往背離縣城方向而行,神情或是沮喪或是莫名亢奮,都帶着難以言喻的不安。
賀大夫喃喃道:“現在還沒到收攤打烊的時候呀,怎麼這些人都回來了,莫不是城裡出什麼亂子了?”
當說出“亂子”二字的時候,幾人心中莫名一凌。瞿大山下意識將懷抱裡的包袱捂緊,先前幸好他用竹筒做了一個容器,將也人蔘包裹好塞裡面,如同水壺樣子背在胸前,竟躲過溺水浸蝕。可是,畢竟這是第一次接觸如此“大宗”買賣,心情便愈發緊張起來。
而小花心中隱隱覺得這一切恐怕都和昨天那信使說的話有關,否則那些捕快正在處理水怪善後,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會那麼急匆匆就離開的。她下意識捏了捏腰間鉻手的銀錁子,無論如何這次都要買一件稱手的兵器。自身沒有過硬的實力,沒有一點防身的本事,饒是再有玲瓏心竅都無法獨善其身。
青木也變得沉靜下來,俊美帶着稚氣的臉上沒有先前面對小花的浮躁情緒,看着外面飛退的樹林原野愣怔,心事重重。水娃大概還沒有完全從昨天與水怪搏鬥的激奮中恢復過來,雙肘撐在膝蓋上,低頭,木然睜着眼睛,沒有任何聚焦地落在車廂地板上,身體隨着馬車前行而悠悠搖晃着。
衆人各懷心事,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馬車的行進。不到兩個時辰就到了方山縣縣城。
縣城外是一片寬闊的斜坡,上面佈滿高矮不一的茅草,茶肆,賣菜的。賣各種零嘴,或者一些小物什的攤販鋪屋鱗次節比,一條可容兩輛馬車並行的青石板路直插|入這片凌亂,通向高大的城門。在更遠處則是一大片良田沃野。朦朧羣山綿延起伏,如同天然屏障一樣將這片繁華守護着。
路上行人更多,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騎馬的,牽騾子的,販夫,走卒……吆喝聲,叫賣聲沸沸揚揚,熱鬧非凡。在未陽鎮。即便是最最熱鬧的趕集日子。也沒有這樣的…繁華。據說縣城每天都是這樣的熱鬧呢。
小花腦袋裡突突地跳着,直覺告訴她在這熱鬧繁華的表象下有什麼事情。心境一變,再次看向周圍行人商販。她覺得所有人看向他們的眼裡都帶着難以言喻的探究和…恐懼。想着上午才被那些愚民圍着聲討了一番,心裡的陰影又重了幾分。
賀大夫自顧地給小花做着介紹。這裡是什麼那裡是什麼……末了,道:“城外這些商販大多是在城裡買不起房子,或者交不起租子的,要是遇上亂戰年代,城外數裡方圓都要堅壁清野,這裡就如同一座孤城……”
小花驀地坐直身子,下意識咕噥道:“孤城?”
賀大夫嘆口氣,似有話說,不過也只是嘆口氣而已。
幾人說着話,馬車行至城門口,被穿着城門守衛攔了下來。賀大夫從馬車裡探出身子,臉上帶着諂媚的笑:“兩位軍爺有什麼事嗎?”
其中一個小頭目倨傲地掃視一下馬車,看到賀大夫,愣了一下,打着哈哈:“哦,原來是賀大夫呀。是你的話就不用檢查了……”
賀大夫連連拱手作揖,他經常出入縣城,最是要和這些守衛打好關係,不然沒有好果子吃。他疑惑道:“敢問軍爺,這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怎麼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的軍爺呢?”
“唉,賀大夫莫要怪罪,我們也是聽命行事呀。前幾個月朝廷下達文書,說有亂黨糾結,必須做好清理工作……這不……”其實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前一天發生的滿門虐殺慘案,雖然死的都是地痞妓女之流,但這是在縣城內,影響極其惡劣。
賀大夫瞭然地哦了一聲,正要告辭離開,那守衛有些尷尬笑笑:“賀大夫你知道,這上面發話,我們這些小的不得不執行。你的馬車可以不檢查,但是這入城費……”
賀大夫愣了一下,“還要入城費呀?”
“一輛馬車兩百文……”
賀大夫心頭一顫,這這簡直是搶劫呀。這時,旁邊有揹着揹簍或者普通行人經過,都不同程度的徵收率入城費。行人五文,挑夫或者攜帶了東西的一律十文二十文……
賀大夫手伸進褡褳裡面掏摸一陣,自己在那小鎮上每天坐診,一天除去藥材本錢也就幾十文的進賬,而這些人直接站這裡就將別人一天的收穫全部“奪走”……這天,怕是要變了呀。
正在這時,旁邊正在徵收其他入城費的守衛吆喝道:“這幾天城內搜查亂黨,只許進不許出……”
賀大夫的手猛地一頓,掏出幾個碎銀子,拉過守衛頭領的手,另一手將碎銀子塞到對方手裡,後者用力捏捏,感應一下手中鉻應,比實際徵收的數目只多不少。守衛頭領會意,臉上笑意盎然的,一副對方識時務的樣子。賀大夫借勢湊近對方,耳畔低語,“官爺,這這隻許進不許出是怎麼回事呀?”
頭領四下瞟了一眼,將賀大夫拉到一旁,“看你也是剛回城的吧,你不知道,前天晚上……十一個人全部被殺死了,聽說連身上肉都被割完,還插滿竹籤呢……嚴查……”
賀大夫感覺一股寒氣從背脊直衝後腦,身體晃了一下,連對方後面說的什麼都沒聽清楚,現在馬車已經到城門口,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繳納了入城費,走右手邊,鑽過幾個衚衕,來到一間小門房前停下。
剛一進城,小花敏銳的靈覺便聽到到處都議論紛紛,貌似都在說昨天渭河怪物作祟的事情。並且說這都是這幾年大道逆行的結果……
一涉及到“大道”“民怨”等問題都是極其敏感的,也幸好是這偏遠地方,要是放在京都,鐵定要被當作擾亂民心妖言惑衆給打殺了。小花心思通透,結合前段時間從集鎮上聽到的“選秀”,以及現在的“倒行逆施”,貌似心中對局勢也有了些模糊的印象……按照時間算來,那田家貌似就要搬到未陽鎮了。
因爲這絲明悟,因爲對大局勢有了一定認知,小花反而覺得這即將到來的命運輪盤也不那麼可怖了。前世就聽說那田員外是歸省將軍,照此看來,應該是一個被貶謫或者是自我退隱的將軍,到這鳥不拉屎的未陽鎮,是來避難的……
前世點點滴滴的記憶匯聚,逐漸清晰。那田雲山貌似也並不是一個真正安分的主呢,否則那門下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賓客,而且個個都有些來頭。至於他的對外擺出的極盡奢華以及廣納妾室,莫非也只是一個幌子?
想到這裡,小花下意識搖搖頭,長嘆一口氣,無論局勢如何,無論命運的轉盤如何滾動,以自己現在的實力和處境都很難逃過命運的鋪排。雖說現在瞿家人已經逐漸認識到自己的價值,也逐漸的對自己態度有所改觀,但她心裡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價值”上的。當既得的利益超越眼前價值時,他們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籲——”安仁堂到了,車伕吆喝一聲,勒馬停車。
小花收回紛亂的思緒,跟着衆人依次下了馬車。而後幫着賀大夫一起將車廂後面的藥材卸下,這時一個藍衫中年人急急走上來,掃了眼衆人,目光在藥材捆上頓了一下,對賀大夫道:“爹,你可算來了,上午我才聽到渭水河水怪的事情,正想着把店裡事情忙完就來的……”
這就是賀大夫的大兒子賀啓章,這間安仁堂正是他現在經營着。
賀大夫擺擺手,“沒事沒事,幸好田翁父子和水娃水性了得,將那怪物殺死了……”話裡帶着濃濃的感激感慨之情。
賀啓章皺眉道:“哎呀,爹,那不是怪物,是河神。你們怎麼怎麼能把河神殺死呢?……”
話沒說完,賀大夫猛地呵斥,“說的什麼渾話?什麼河神不河神的,要不是他們,你爹的這把老骨頭都喂‘河神’了……”
賀啓章見老父親動怒,連忙噤聲,招呼人把馬車上的貨物卸下來,陸續搬進店內,含糊應哦兩聲便招呼小花等人通過槅門進入內院。
經過藥房,小花下意識掃視一圈,店內只有一個十多歲的夥計沒精打采地坐在櫃檯後面,檯面放着開方子和包藥用的草紙,旁邊是一大圈捆藥的細麻繩,算盤,筆墨等等,寥寥數樣,卻顯得十分凌亂。夥計側面後面是兩面直通屋頂的藥櫃,和未陽鎮的安仁堂一樣,櫃子上是一個個的小抽屜,小抽屜裡面再分爲兩個或四個小格子,分放不同藥材,所有藥材名都標註在抽屜左上角。好多不常用的抽屜上都落滿灰塵,接近屋頂的地方還有蛛網牽連,可見生意冷清,而且……夥計實在不勤快。
只是這樣一個沒有眼界又懶惰的夥計,賀啓章竟然沒有將其辭退,其中定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