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陋室良言

朱祁銘擡眼望去,見對門的老嫗和她的兒子回到家中,匆匆關上門,片刻後,傳來陣陣責罵聲,鄉言俚語的,朱祁銘聽不懂,只知老嫗的語氣甚是嚴厲,而後,那媳婦的哭泣聲便飄了過來。

不能生育,又有招蜂惹蝶之嫌,想必那個媳婦的日子很不好過。不知不覺間,朱祁銘對那女人生了惻隱之心。

從龐哲口中,朱祁銘得知那女子本家姓於,夫家姓郭,沒有名字,別人習慣叫她“郭家的”。

朱祁銘滿腦子都裝着“郭家的”的委屈,那邊的龐哲似乎也是情緒不佳,沉吟良久,最後嘆口氣,很快就再次進入凝思狀態。

朱祁銘不再小心謹慎,他収起心思,在龐哲的榻邊找出一本《新唐書》,十分專注地看了起來。

午膳時,對門的媳婦未出門,改由老嫗和她的兒子前來送膳。

樑崗與徐恭踩着飯點回來匆匆用罷午膳,又各自出去警戒。朱祁銘飯後依舊是讀那本《新唐書》,而龐哲則繼續思考宇宙的奧秘。

直到晚膳前,對門的女人才出了門,隨她男人前來送膳。

朱祁銘見她面容憔悴,眼眶略顯紅腫,便走到她身前叫了一聲:“嬸。”

女人微微一怔,旋即衝他悽然一笑,伸手就撫他的頭。

“嬸,你再對張秀才忍氣吞聲,難免還會受委屈。”

女人愕然,她的男人則只顧頻頻對龐哲和朱祁銘點頭。

“一個秀才雖有功名在身,名頭不小,但女子的貞潔名聲被世人看得極重,你不必害怕得罪他,不不擔心鬧將起來,即便鬧到官府,官府也會站在你這邊。你只需找個日子做烈女便行。”

明代的秀才享有許多特權,不少秀才因此而變成了刁滑之徒,包攬地方詞訟,打探縣令、州官的私密之事脅迫官府曲法,別人還不能拿他怎麼樣,否則,什麼“坑儒”呀,“殺士”呀等大帽子就會滿天飛,百官無人願意揹負惡名,連皇帝也是如此。

不過,在明代,所謂“萬惡淫爲首”,女子的貞潔是何等重要,守貞的女子無不被世人萬分敬重。因此,把事鬧到官衙,貞婦的名頭很容易就能蓋過秀才的功名。

但女人的貞潔往往是罵出來的,打出來的,而非守出來的,不打不罵,何人知道你守貞?可惜鄉民大多老實本分,理不清這些道理。

“烈女?”“郭家的”茫然不解地道。

做烈女豈非要以死證清白?朱祁銘這才發覺自己方纔用詞不當,且“郭家的”未必能夠理解烈女是何意,當即就改了口:“哦,就是大聲罵他,用污水潑他,讓鄉鄰

都見識到你的貞烈。”

那邊龐哲猛然轉過頭來,朗聲道:“不必怕他,真鬧到官衙,龐叔出面替你打官司!”

女人道聲謝,叫上自己的男人出了門,見她離去時一副怯怯的樣子,朱祁銘頓感沒戲,自己方纔白費了一番口舌。

“龐某雖在此地隱居,卻不必隱姓埋名,殿下則不同,殿下須隱藏自己的身份,不宜貿然與鄉民說話。”

朱祁銘聞言吃了一驚,想自己並未對龐哲流露出隱伏的意圖,而徐恭也不敢多嘴,那麼,龐哲爲何就三番兩次地認定他這個王子打算隱姓埋名呢?

莫非龐哲心裡裝着京城的許多秘密?

那邊龐哲顯然沒有爲朱祁銘解疑釋惑的打算,一臉的悠閒之態,“在下與呂希是好友,今日又得閒,便想與殿下閒敘一番,可否?”

“請先生賜教。”

“在下可以斷言,殿下從呂希那裡學不到多少有用的學問。讀書要學以致用,熟讀史籍,讀懂世間百態,再兩相對照,有所思,有所謀,這比終日沉迷於儒學經義更實用。”

龐哲此言說到了朱祁銘的心坎上,朱祁銘不禁連連點頭。

“殿下如此年少,便能屢次用計誅盡韃賊,奇人啊!在下閱人無數,知道殿下並非池中之物,大明的皇室宗親不能預政,實在是可惜呀!否則,假以時日,殿下或許比朝中重臣更能展示挽社稷於危亡之際的獨到見識。”

“先生謬讚。”朱祁銘躬身道。

“皇室宗親不可預政,但願殿下是個例外!”龐哲臉色微沉,略顯神秘地道:“想必殿下心中放不下大明的外患,但殿下肯定明白‘內政不修,外舉事不濟’的道理。”

“晚生略知一二。”

“中國自古看重禮儀與秩序,維護禮儀、秩序,便能維持天下的安定,故而既定法度不可擅變,擅變法度勢必導致亂象叢生,民心渙散,動搖國之根基。”

“小民逾法難逃律法制裁,但豪強則不然,權勢與金錢可以抹去許多痕跡。承平日久,豪強日趨奸詐,恣意斂財,終致民生艱難。當國有內憂,民變將起之時,朝中有識之士不得不變法以紓民困、實府庫,化解內憂。此時的變法意味着重生。”

朱祁銘拱手道:“晚生謹受教。如今大明既有內憂,亦有外患,亟須變法以革時弊。”

龐哲徐徐搖頭,“變法是損有餘而補不足,須抑制豪強,並損及士大夫與勳戚的利益,必然招致許多人的攻訐,變法者可謂寸步難行。而且,變法涉及的利益極重,若無井然的秩序,則變法必將演變成爲權貴的饕餮盛宴

,當年王安石變法就是被一羣貪官壞了名頭,所以,變法當取法家之術,施以嚴刑峻法。可是,如今廟堂之上可還有人甘當名利雙失的酷吏?”

對龐哲的設問,朱祁銘難以作答,他對朝中重臣並無太多的瞭解,但他知道酷吏的下場都很慘。

“不會有人伸頭的!”龐哲斷然道:“廟堂之上的謀事者盡是儒生,對法家之術甚是不屑,對酷吏的名頭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大家都期盼政寬法平,無人樂見嚴刑峻法。”

朱祁銘過去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對酷吏素無好感。被擄後一路走來,血淋淋的殘酷現實讓他不得不重新看待諸子百家,所以,儘管他對朝中人事知之甚少,但這並不妨礙他迅速認同了龐哲的論斷。說到底,從世人趨利避害的本性來看,甘當酷吏的人無異於犯傻!

“所以,變法難以成議。而今社稷多憂,這個時候,須得有人深謀遠慮,朝中那幫人是指望不上的了,殿下極有天分,身份又非比尋常,假以時日,或許會滿腦子都是奇謀異策,他日挽大廈之將傾也未可知!”龐哲略一沉吟,嘆道:“可惜,流弊不除,則奇謀異策或救得了社稷一時,卻保不了大明萬世永續!”

朱祁銘驀然想起了青松道長,青松道長將一個個含有計策的小故事植入了他的腦海,給了他謀略上的啓蒙。而今,再經龐哲點撥,他的思維深度又在不知不覺間提升了好幾個層次。

“晚生將遵循先生教誨,但求學以致用。”

龐哲點點頭,“不錯,先習韜略,再思國之大計!殿下大可放開手腳,不必顧忌太多,當然,在心機重重的廟堂之上,做坦蕩的君子毫無益處,還是要施展權謀之術的,否則,要麼不做事,要做事便樹敵太多,如此一來,殿下恐怕難有大的作爲了。”

朱祁銘恭敬地行揖禮,“多謝先生賜教!”

龐哲起身來到朱祁銘身邊,雙手扶起朱祁銘,“殿下年少,卻如此機智過人,日後的作爲必不可限量,在下便將自己難以實現的夙願拜託給殿下,若蒙殿下不嫌棄,在下願傾其所知,以供殿下參詳!”

朱祁銘待要施禮致謝,卻見樑崗一頭闖了進來。樑崗一把抱住朱祁銘就往外跑。“殿下,快隨我前去見個故人。”

故人?朱祁銘滿肚子的狐疑,隨樑崗飛快地下了坡道,穿過一片灌木叢,忽見一道熟悉的背影赫然現於前方的槐蔭下。

樑崗放下朱祁銘,悄然隱去。

瞬間的驚疑之後,心跳陡然加速,血液開始沸騰,來不及呼喚一聲,朱祁銘便嗚咽着飛奔過去,成串的淚珠肆意揮灑下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二章 激將第一百一十四章 於無聲處第十五章 慎言第一百九十六章 抽絲剝繭第三百零七章 各方登場第二百一十六章 江湖之遠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藏玄機第三百八十二章 兩地激辯第四十四章 雲娘第三百零四章 風起於青萍之末第一百九十四章 功莫大焉第二百六十八章 何憂何求第二十一章 不期而遇第三十六章 刁蠻公主第三百四十八章 移禍江東第六十四章 危局第三百三十章 心如止水第三百一十章 淚落如雨第三百四十六章 執念第三百七十五章 恍然一夢第二百零九章 恍如隔世第五章 疑惑與焦慮第三十四章 分化第三百五十七章 主客易勢第二百四十九章 儲妃之爭第一百七十五章 野草閒花第三百七十四章 政治擔當第三百零一章 喜訊第二百五十六章 遲來的真相第一百六十三章 卿本無辜第三百六十章 浴火重生第一百四十九章 釜底抽薪第二百九十二章 休得無禮第三百五十七章 主客易勢第一百九十四章 功莫大焉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招制敵第二百零三章 遲來的信使第一百五十七章 茶裡乾坤第六十三章 心如刀絞第二百零一章 急轉直下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然行兇第四百一十五章 逆水行舟第四十八章 暗涌第九章 孤獨王子第一百九世八章 不如歸去第二百三十七章 逆境中的恬然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舉兩得第三百一十七章 牽一髮而動全身第二百一十三章 人生浮沉第三百零八章 人心易變第三百三十三章 投石激浪第三百九十八章 如法炮製第六十七章 天羅地網第八十二章 死亡遊戲第三百二十五章 籌碼第一百九十七章 誰主中宮第三百六十六章 豁然開朗第三百八十九章 百事艱難第一百五十六章 羈絆第九十四章 站穩腳跟第三百四十三章 人棄我予第二百七十二章 所謂伊人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瓢冷水第八十六章 心悅誠服第二百八十四章 毒藥無形第二百五十五章 捉賊捉贓第三百二十章 似醉似醒第一百四十八章 煙花易冷第一百零九章 廟堂風雲第二百八十三章 攤牌第三百零七章 各方登場第二百二十三章 草原梟雄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佛慈悲第二百五十六章 遲來的真相第一百零九章 廟堂風雲第一百六十二章 暗箭明槍第一百三十一章 平虜七策第二百三十九章 首輔曹鼐第三十三章 初現端倪第二百二十六章 夕陽山外山第一百五十六章 羈絆第一百二十一章 挑戰第三百五十四章 玲瓏剔透第三十八章 奔向陽光第八十三章 不謀而合第七十五章 再起波瀾第五十六章 歸期第四百二十二章 付之一炬第四百一十八章 柳園淑樓第三百三十八章 萬念歸一第二百六十七章 攻守同盟第三百四十五章 關外要地第一百六十六章 幾處淒涼第三百四十一章 血色女真第三百三十二章 小題大做第一百一十六章 請君入甕第四百零四章 繁華依舊第八章 存疑的結論第一百八十八章 恍然一夢第三百六十一章 權衡取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