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不期而遇

晚膳後,朱祁銘歇息片刻,動身去南苑那邊習武,不料卻被常德公主黏住了。

“祁銘,祁銘,你慢點,等等我。”

常德公主款款而行,總跟不上大步流星的朱祁銘,不時遠遠落在他身後,直急得連連叫喚。

想皇祖母都拿自己當大人看了,再任由常德公主呼來喚去不成體統,朱祁銘當即不樂意地回頭道:“常德公主,我長大了,這名字也不便放在嘴上隨便叫吧?”

“嘿,真拿自己當大人啦?”常德公主追上朱祁銘,推了他一把,“叫你三弟你不應,叫你祁銘你不爽,乾脆這樣好了,殿下,奴婢給您請安!”

見常德公主裝模作樣就要躬身施禮,朱祁銘趕緊攔住她,“你饒了我吧!公主啊,出了前面那道門就算出了後宮,那邊常有外臣走動,你如今是待字閣中,深宮望月之人,請你留步,免得望月不成,卻望見一羣糟老頭子,嗯,不吉!”

常德公主臉色微紅,一把將朱祁銘推了個趔趄,“信不信我哪天縫了你這張嘴!成天憋在宮中,無聊極了,叫你帶我去前面看看,你總是推三阻四的,莫非你在那邊做賊不成!”

朱祁銘頭都大了,“不是我不願帶你出去,實在是皇祖母禁你外出,萬一落下什麼風言風語,皇祖母多半怪不到你頭上,到時候還得我替你背過!你幹嘛跟着我呀?要不,我留在這裡,你自己一人出去。”

“嘿!”常德公主氣得牙癢癢,剛想發作,旋即姿容一緩,陪起了笑臉,“跟着你不是能看你習武、讀書嘛,是督促你用功!我自己出去?那怎麼成?我有病呀!”

不就是想找個藉口麼?朱祁銘無奈之下,就駐足拖延時間,忽見暮色中,門外遠遠地現出幾道人影來,“看看,來人了,你的仙容豈能讓人瞧見!”

常德公主頓時慌了神,一邊後退,一邊指着朱祁銘道:“下次,下次擇個無人的時候,或乾脆將那些無事瞎晃悠的閒人攆走,讓本公主痛痛快快瞧夠新鮮!”

看着常德公主漸漸遠去的身影,朱祁銘心中頓生憐憫之情,想一名深宮女子終日困於後宮,與長輩們說不上體己話,又不願面對木頭人一樣的皇上和木訥的郕王,算來算去,就只剩下自己這個堂弟可勉強爲伴,但自己終究還是掃了她的興。

唉,該想個辦法讓她出去出去散散心!

朱祁銘沉吟片刻,起身出了門,與那幾道人影的距離漸漸近了,定睛望去,當先一人竟是首席太監王振!

殿下。”王振拱手就要施禮。

“王公公免禮!”朱祁銘制止道。數年之前發生在紫禁城裡的那場不快似乎並未給他留下太多的印象,而十叔王對王振的惡評也不再牢牢左右朱祁銘的心智。他本能地感覺到,這個有些跋扈的首席太監對自己,對越府、衛府雖失禮敬,但並無惡意,至少,可以肯定王振並不是暗算自己的賊人。

王振想對付的人與皇室宗親無關!

“灑家特來參見殿下,請殿下移步慶元殿,灑家有話要說。”王振緩緩道。

特來見我的?看王振貌似恭敬,語氣誠懇,朱祁銘略感茫然。

撇下各自帶來的隨行內侍,朱祁銘與王振進了慶元殿,也不燃燈,就在昏暗的後殿裡相對而立。

“殿下,皇上正命人籌劃冊封禮。依照規制,王子承襲王位要在王府舉行冊封儀,屆時殿下還需回到越府受封。聖意已決,命英國公張輔爲正使,左右大春坊、翰林院、六科給事中十名五品以上官員爲副使,即將赴越府宣旨,雖依規制,人員卻是高配,足見皇上看重殿下。”

這麼快?想王子承襲王位須服喪期滿,經王子請封后由皇上下旨冊封,自己回京時實已服喪期滿,只是事後追思祭奠了數日而已,如今父王、母妃的喪禮已過去了數月之久,這倒符合冊封的條件,但自己從未請封呀,皇上爲何不請而封?朱祁銘詫異地看向王振,昏暗中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哦,其實三年前,皇上就準備冊封殿下爲王世子,但一場變故······唉,殿下剛回京那會兒,皇上就命人備好了金冊金寶,拖了這麼久只爲待時。”

大明王位承襲有一套嚴格的規制。親王的嫡長子或世子承襲親王爵位,其他兒子在十歲時一概被冊封爲郡王,親王與郡王的區別從封號上就能看出,親王的封號只有一個字,如越、襄、衛等,而郡王的封號則有兩個字,因此,親王又叫一字王,郡王又叫二字王。

親王府若不絕嗣,世世代代總有一人是親王,世襲罔替。

郡王的嫡長子或世子承襲郡王位,其他兒子會被冊封爲鎮國將軍。依次類推,鎮國將軍之下還有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國中尉、輔國中尉、奉國中尉。

鎮國將軍的品秩是從一品,依次推算,郡王相當於正一品,而親王、親王的嫡長子或世子自然就是超一品品秩,位分十分的尊貴。

就要成爲親王了,朱祁銘心中卻有分淡然,他覺得對遲早都會落到自己頭上的尊榮不值得爲

之興奮。朱祁銘突然想起了牛三他們的事,心想不妨拿此事試探王振的真誠究竟有幾許成色。“王公公,皇上說過要擢升或封賞本座的救命恩人,時日一久,皇上或許忘了此事。”

“殿下是何等聰慧之人,無需灑家多言,殿下自會明白,許多事都要待時,而如何待時,這並非取決於皇上,而是取決於殿下!”

又是待時?還取決於我?朱祁銘一頭霧水。

“殿下被擄後,太皇太后不豫月餘,醒來後知是瓦剌人所爲,就想找瓦剌人嚴正交涉,誓言不惜做好兵戎相加的準備,可是,此事被文官攪黃了。再後來,太皇太后不豫,天子年少,朝政便由得‘三楊’說了算。去年初,瓦剌人犯邊窺伺、劫掠,部分勳戚與五軍都督府的都督極力主張教訓瓦剌,可惜,大明的兵事決斷權一向操於文官之手,勳戚與都督的話分量不夠,廷議時被楊士奇、楊榮壓制了下來。”

楊士奇、楊榮?朱祁銘腦海裡頓時浮現出當初在松樹堡、谷林集的兩番遭遇,私仇與國恨一起翻將上來,故而對楊士奇、楊榮的舊有印象再次打起了折扣。

片刻之後,他平靜下來,冷靜思索王振翻輔佐大臣的舊賬用意何在!

是王振有心,還是天子······

此刻已經入夜,殿中一片漆黑,但聞王振的聲音再次響起:“去年京中流言四起,說居京親王與京軍有勾結,當時君臣震動,京城爲此戒嚴。兩個月後,事情漸漸查得有些眉目了,勳戚與衆都督先後站出來說話,說流言就是流言,有人刻意散佈流言,意在圖謀不軌。但楊士奇與楊榮力排衆議,力諫天子以大局爲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兩個親王被暗禁於府中一年有餘!”

朱祁銘心中震駭,痛徹心扉的感覺令他幾近失控。

他本不想貿然翻兩府蒙冤的舊賬,可還是有人主動向他提及此事,而此人恰恰是天子寵臣、首席太監王振!

若楊士奇、楊榮果真如此,那他們到底是在爲君分憂,還是別有用意?

似讀出了朱祁銘的心思一般,王振幽然道:“就怕有人借題發揮啊!太皇太后不豫,天子年少,唯一能制約輔佐大臣的就只剩下居京親王了。何況,誰在散佈流言?爲何別人對流言並不在意,而輔佐大臣卻藉此大做文章?”

朱祁銘渾身一震。他不能與王振深言,也不可貿然問及旁人,茫然中,腦海中浮現出兩個身影。

雲娘、霓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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