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力的眼神變得古怪,喉頭部分蠕動了好幾下,這才把話說出來,他的口吻帶着點陰森,說道:“完全不同的部分在於葉軒當時的狀態,比如說吧,第一個目擊者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用現在的話來說是個宅男,用當時的話來說,就是遊手好閒,每天只喜歡窩在家裡玩電腦。他聲稱在晚間熬夜打遊戲的時候無意中往窗外看去,看到了他家後巷那裡有個黑影鬼鬼祟祟,他一開始以爲是小偷,於是他便開了窗仔細去看,結果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把他的魂給嚇飛了,他說他看見了一隻喪屍!就是那種張牙舞爪,身體歪斜僵硬,面色鐵青,眼神兇惡,嘴巴里還流着血的喪屍!所以當時畫師根據他的描述畫出來的,就是喪屍葉軒。也就是說,畫師把畫像中的歪斜面目‘糾正’過來之後,正是葉軒的面目。”
譚宇沒忍住,樂出了聲,“這位宅男當時熬夜打遊戲,玩的該不會是生化危機吧?”
初雪看得出,譚宇似乎對他父親講的所謂“喪屍”的過往十分不屑,準確來說,是對於當年那位宅男十分不屑。其實她自己也對“喪屍”一說不太感冒,畢竟11年前,正好是美國血漿喪屍片最開始盛行的時候,一個天天熬夜的宅男,剛剛玩了喪屍遊戲,又在樓下看到了黑影,把虛擬和現實不小心聯繫起來混爲一談,也是很有可能的。
譚力剛想說什麼,譚宇又把話搶了過去,“只可惜,當年你們的警隊實力還是不行,如果能夠找幾個心理專家,給這位宅男老兄做個催眠的話,說不定能幫助他回憶起當時真正的畫面。現在十多年過去了,再想給他們催眠,也是事倍功半,難以得到什麼成果了。”
初雪一聽說心理專家和催眠。這纔想起來,剛剛譚力談及他那引以爲傲的兒子的時候說過,譚宇是個心理醫生,開了一家心理診所。看來這個譚宇還真是才貌雙全,青年才俊,不是什麼繡花枕頭。
譚力白了譚宇一眼,搖頭反駁,“我當時也以爲是這個宅男產生了幻覺,自己把葉軒加工成喪屍的,可是後來的一個目擊者卻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是一個上班族的中年婦女。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也目擊到了犯案的現場。還有兇手葉軒。而她所描述的葉軒,跟那個宅男口中的喪屍葉軒是一樣的。只不過這位中年婦女沒有用‘喪屍’這個詞,因爲她壓根不知道還有這麼個詞,她從來沒看過什麼喪屍電影。”
“原來是這樣。”華生點點頭,“這樣說來的話,如果這個中年婦女目擊者沒撒謊的話,她的確是沒有藍本去產生幻覺。那麼另外三個目擊者呢?他們怎麼描述的葉軒?”
譚力低沉地說:“剩下的三個人裡,有兩個,一個是大學女生,另一個是大齡剩女,她們倆的供詞有一定的相似性,在她們倆的口中。葉軒不是喪屍,而是吸血鬼。畫師按照她們倆的描述,畫出來的一個是身披黑色斗篷,留着長髮,露着兩顆尖牙的中世紀吸血鬼。另一個是面色慘白,擁有紅色瞳孔的優雅紳士。當然,這兩個吸血鬼的藍本仍舊是葉軒。”
初雪強忍住,終於把笑意給憋了回去,她暗想:不是吧?看來女生們就是對吸血鬼情有獨鍾呢?就連目擊個犯罪現場,也要把罪犯主觀加工成吸血鬼。
華生卻絲毫沒有笑意,他用審視的眼光盯着譚力,想用自己高超的測謊能力去識別,譚力的話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在故意拿他們尋開心。而他得出的結論是,譚力不像是在撒謊,而且,他有什麼必要來撒謊呢?
“還有最後一個目擊者呢?他口中的葉軒又是什麼?”初雪一時間似乎忘記了自己是在追問有關葉軒的案子,而是像在聽什麼離奇故事,充滿了獵奇感。
譚力自己好像也說不下去了,他抿着嘴搖了一會兒頭這才說道:“當年,我們也拿這些目擊者的口供沒辦法,但是事實上,他們就是言之鑿鑿地告訴給我們這些。我想,他們想要得到贖金,就算是編也得編得可信纔對吧,而且他們的口供全都指向葉軒,也不可能是事先商量好的吧,而且,我們幾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也都反覆審問過這幾個目擊證人,以我的經驗看來,他們真的不像是在撒謊。所以我想,他們說的應該是實話纔對。可是就在我想要相信他們的時候,最後一個目擊者出現了,這是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中年男人,他口中的葉軒是個,是個,哎,這回不是舶來品了,是個本土的,是所謂的白毛殭屍!”
譚宇冷笑了一聲,不自覺地搖搖頭。初雪看得出,這位心理醫生是在用自己的專業知識解讀當年目擊者的供詞。果然,譚宇開口道:“這位老伯估計是林正英的片子看多了吧,還白毛殭屍。哼,這些目擊者的供詞很顯然都是他們潛意識加工後的產物,是把目擊兇案的恐懼感跟自己意識裡認定的可怕或感興趣的鬼怪糅雜在一起,創作出來的供詞。爸,你實在沒必要把這些話這麼當回事,只要說五名目擊者的供詞都指向嫌犯葉軒就好了。”
“你懂什麼?這些供詞裡面大有玄機!不要妄圖用你的專業知識,所謂的科學知識去解釋一切無法解釋的現象,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未知的力量,是你那一套根本解釋不了的!”譚力的聲音冷冷的,帶着執拗和怒意。
譚宇卻仍舊一副不以爲然的神態:“有什麼玄機?爸,你該不會要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吧?那五個目擊者真的見鬼了?你別開玩笑了!”
譚力剜了譚宇一眼,“我就知道有些話我就算是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你繼續在這裡聽下去,恐怕待會兒也會把我也當成你的病人了,你這樣看待我的講述,讓身爲父親的我很心寒。你還是上樓去吧,這裡不歡迎你旁聽!哼,我剛剛就不該讓你留下來旁聽!”
“爸……”譚宇馬上換上了一副賠笑的嘴臉,剛想說點道歉的話,卻還是被譚力給打斷了。
譚力擡起手,嚴厲而不容置疑地怒道:“上樓去!”
譚宇顯然被譚力的威嚴給震懾住了,只好聳聳肩,轉身往樓上走去。
初雪目送着譚宇離去,卻發現他在不遠處的樓梯那裡開始原地踏步了,而且踏步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輕輕坐在了樓梯上。譚宇望向客廳這邊,注意到初雪在看他,忙對她眨了眨左眼,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初雪馬上偷偷對他點點頭,她明白,譚宇還是想聽譚力講當年的事的,所以才假裝上樓,其實是想在樓梯那裡偷聽。初雪忙把眼光收回來,怕譚力發現譚宇並沒有上樓。
倒是華生一直明目張膽地盯着譚宇看,初雪注意到這點之後,連忙趁譚力喝茶的功夫,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華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盯着譚宇看。
華生有些吃驚地望着初雪,一臉迷惑。他在奇怪,怎麼這麼快,初雪就跟那個譚宇站在統一戰線上了呢?他們倆這一來一回用眼神交流的默契是從哪裡來的?難不成剛剛兩人“觸電”的一剎那,真的一見鍾情了?
初雪還沉浸在對譚宇這個外行人的理解的情緒中,也難怪,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不相信有鬼怪的存在,尤其是譚宇這種持堅定唯物主義世界觀的醫生,所以他在聽到譚力這些講述的時候,自然是帶着高人一等的唯物主義角度去分析,在他眼裡,信奉鬼怪之說的人都是愚民。不怪譚宇這樣,就連華生不也是一樣嗎?在他的未婚妻失蹤後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想要從唯物主義的角度去調查,結果卻是無果,最後只能選擇相信,未婚妻的莫名消失是跟某些靈異力量有關。而後,華生又確實跟初雪一起見識到了真正的死飄,這才讓他這個無神論者心底裡的某道牆徹底坍塌。看來,想讓譚宇這個無神論的醫生相信這世界上有死飄的存在,也是一項耗時耗力的大工程呢。
譚力花了差不多三分鐘,這才平復了自己的怒氣,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漸漸恢復正常,“讓你們見笑了,我這個兒子,真是被我給寵壞了,在外人面前也不懂得節制,不懂給身爲父親的我留面子。”
初雪忙迴應,“別這麼說,這正好說明譚醫生爲人直爽啊,有什麼就說什麼,這樣簡單直白的人在現在很難得呢。”
譚力冷哼一聲,沒有反駁初雪,也沒有再責備譚宇,看來初雪對譚宇的誇獎,他這個餘怒未消的父親還是受用的。
“其實,我不想讓阿宇再聽下去,還有另外一個理由,我不想毀掉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當然,也不想讓他把我當病人或愚昧迷信者,”譚力微微仰頭,一副思緒再次回到過往的感慨神色,“其實在搜捕葉軒的過程中,我做了逃兵,我是個被邪惡力量給嚇到主動辭職的刑警,我爲了活命,爲了我家人不至於被我牽連,選擇了明哲保身。我放過了一個兇徒,這是我一輩子的恥辱,到死也不能釋懷的恥辱!”
譚力繼續講述,講述他引以爲恥的過去。原來在11年前,他自己也遭受到了靈異事件,受到了來自兇手葉軒的威脅。就在譚力組織指揮着手下全城搜捕葉軒的時候,他見鬼了,準確來說,是見到了葉軒,也就是說,葉軒就是鬼,其實是不是鬼,他也說不清楚,反正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