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掌珠本就是個爽利的性子,在蘇瑾格外熱情的招待下,一頓飯沒吃完,她已與蘇瑾熟絡得如一起長大的小姐妹一般,甚至頗爲不忿地爲她抱打不平,“瑾兒姐姐,聽我爹說,早先與你訂親的汪家嫌你家沒錢,退了你家地親事,攀了高枝兒?”
“呃?嗯!”蘇瑾被她的直白驚了一下,隨即不在意的點頭。又看着她因惱怒而圓睜的雙眼,故意笑道,“怎麼,掌珠妹妹要替我出氣麼?”
“嗯!”掌珠重重點頭,咬牙道,“我家和潘家離地不遠,中間只隔了四五間宅子,哪天我遇到那潘家小姐,我替姐姐羞羞她!”
蘇瑾微愣,本是隨口的一句話,沒想到還有這等巧合地事兒,再看掌珠神色不象說笑,放下筷子道,“掌珠妹妹有心,姐姐先謝謝你。不過,你們剛到歸寧府,對城裡情況知之甚少,現下不可輕易樹敵。再者,本是汪家退親,關潘傢什麼事兒?”
“纔不是!”掌珠大大搖頭,惱得將筷子也往桌上一拍,反駁道,“姐姐的事,我也聽爹爹說了幾句,還叫人特意去街上打聽了。若不是潘家小姐上趕着要與汪家做親,那汪家怎麼可能退了你家?她本已知道人家做了親,還死賴着臉皮叫媒婆子去汪家說親,怎麼不關她地事?今兒早上,我的丫頭又出去打聽,旁人說,一大早的,她家便去了個媒婆子,出來時臉上笑吃吃的……”
“常小姐!”立在一旁的樑小青見她說起來沒有要打住的意思,趕忙將新上的一道杏子甜湯盛了半碗,放到她面前兒,殷勤笑道,“我娘做地甜湯可好喝了,常小姐也喝一碗罷。”
掌珠正說得興起,被人打斷,略有不悅地皺皺鼻子,低頭喝了口湯,大概是味道不錯,連着喝了好幾口,才擡起頭,笑眯眯的誇讚兩句,將身子往蘇瑾那邊挪了挪,又接着方纔的話頭,熱切地說了起來,“我纔來了兩日,便聽丫頭們說,那姓潘地見天坐着她那輛馬車,招遙過市,甚是張狂。我聽我爹爹說,歸寧府裡多少鉅富大賈都比她家低調,象孫家,胡家,還有遼東地祁家,她家算個什麼?”
聽出她話裡濃濃的酸味與不服氣,蘇瑾不由的笑了,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她此刻的不平不忿之氣,應有一大半兒是來自這位潘小姐的張狂,順帶再替自己打打不平。另外,心頭也略有些擔憂。常家家底有多少,她不知。但是在她的信條裡面,商場之中,一向是和氣生財。若爲了利益貨源起紛爭,也罷了,畢竟利益是商人之本,若連這個都不爭,乾脆不要經商了。但是爲這等小氣平空樹敵,實非明智之舉。
略做思量,伸手握了掌珠略帶嬰兒肥的嫩白小手,笑道,“掌珠妹妹爲我不平,這情宜姐姐記在心裡。不過你暫且不可輕舉妄動,沒得平白給常叔叔招來對頭。這個氣,姐姐親自出,才能消我的心頭氣。你呀,可替不得。”
“瑾兒姐姐是說真的?”掌珠小妹妹雖然沒有聽出來蘇瑾的真正用意,也並不關注給常貴遠招對頭的話,只聽得她後半句,連忙移坐到她身旁,將她的手緊緊反抓着,喜不自勝地問道,“姐姐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我也能幫忙地。”
蘇瑾無奈笑了笑,只好轉移話題,“好了,先吃飯,吃完飯我再詳細與你說說。”
正在興頭上的掌珠雖然有些氣餒,還是老老實實的坐回去吃飯。飯後,蘇瑾不等她想起追問此事,便叫樑小青拿了沙包勾她去玩跳房子。看着她雀躍的象個孩子般歡樂,蘇瑾立在牆蔭裡,微搖了搖頭。思量方纔掌珠的話,不是出氣不出氣什麼的,而她說的孫家胡家和遼東的祁家,這些人家的名頭,蘇瑾一個也沒聽過。經商的人家,她只聽說過盛門丁氏,也只是因她是女子,早先在學堂裡聽人說起地。這麼一對比,她這個在歸寧府裡生活十幾年地人,倒不如一個剛來兩天的小女孩兒對本地商業瞭解得深入。實在叫她有些慚愧。
常貴遠與蘇士貞用過飯後,又敘了些生意場上的話,心裡記掛着給蘇士貞找鞋面布的事兒,便要家去,掌珠還沒玩盡興,有些不想走,卻不敢當着常貴遠地面兒說。
蘇瑾將那隻半舊的沙包塞到她手中,許諾過兩日去看她,並教了她做沙包地法子,掌珠才略有些不情願的跟着常貴遠家去了。
他們臨去前,蘇士貞要樑富貴跟着常貴遠去布市,常貴遠一連的推,“家人小廝們跟過來一堆地人,他們閒着也是閒着,正好叫他們跑跑腿腳,認認路。”
送走常家父女,蘇士貞回院中,“瑾兒的話提醒爲父了。在我出門之前,是要去你常叔叔家拜會。”
蘇瑾笑道,“爹爹不去也可。常叔叔自知你忙着。我帶奶孃和小青去拜訪拜訪常夫人倒是應當的。”
“也好。”蘇士貞仰頭望天,舒了口氣兒,轉頭看着蘇瑾笑道,“家中有瑾兒與常媽媽張羅着,爲父突然覺得省心不少呢。”
蘇瑾自然不會放過自我表現的機會,扶着略有些醉意的蘇士貞,往正房走,“爹爹且放心吧。我定然能把家事安排得妥妥當當的。還有那個做鞋子的事兒,常叔叔即然也覺得可做,待會兒我便去找吳家嫂子。巷子裡街坊們會茶的日子又快到了,吳家嫂子在咱們這一帶人面又廣,借她的口將咱們家要僱人做鞋子的事兒說出去,七八十雙鞋,也只用兩三日的功夫便能做出來。”
“嗯,好,好。”蘇士貞連連點頭,不再說什麼。有人分擔家中瑣事,讓他覺得心頭一陣鬆快,愈發覺得不限制女兒經商是對地。
蘇瑾扶了蘇士貞進屋休息,出了正房後,與常氏和樑小青一道將殘席收了,便又鑽到西廂房去看蘇士貞列的進貨單子。這單子只能說中規中矩,旁人家的雜貨鋪子賣什麼,自家也賣什麼。說不出哪裡不妥當,卻也沒什麼亮眼的地方。她對着那單子沉思半晌,終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雜貨鋪子是要調整,這是她在第一次進到這個鋪子裡就有的念頭,至於怎麼調整,她還要先深入瞭解之後才能做出決策來。好在今日定下要做鞋子的營生,總算能給家中多添一點進項。
“小姐。”常氏收拾完廚房手在圍裙上擦着,一腳踢進西廂房庫房,輕輕叫了一聲,然後便立着不動,似有什麼話說,卻等着蘇瑾發問。
“怎麼了奶孃?”蘇瑾站起身子,看着她臉上神色,猜測,“有什麼爲難的事情?”
常氏搖了搖頭,盯着蘇瑾看了半晌,突的嘆了口氣,“昨兒汪家那人來,我已經知道了。小姐不該瞞我,更不該瞞老爺。”
又是爲了這事兒!蘇瑾心頭微微有些煩躁,略平了平心氣兒,與常氏道,“奶孃,我是不想讓你們再多生那閒氣。汪家與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何苦還要再提他?我們自家過好我們自家的日子不也很好?我知道你和樑二叔還有爹爹,都咽不下這口氣。可是現在能如何?不過是多生氣罷了!將來的路長着呢,奶孃且沉着氣,等着看吧。我總有一天,要將你們受的氣,加倍的討回來!”
常氏似是瞧出蘇瑾的不耐煩來,微微低了頭,“老奴,老奴不氣,只是心疼小姐。”
蘇瑾暗自搖頭,常氏的自稱有很多種,每當她這般自稱時,不是用在規勸之時,便有自責在其中,緩了神色,笑着柔聲安撫,“我難道還不知道奶孃的心思麼?奶孃且等我韜光養晦,等掙了銀子,將來好好的收拾那汪家。爹爹和常叔叔都覺那鞋子的營生可做,我們還是趕快清點清點剩下的鞋面底子還有幾張,常叔叔辦事利索的很,說不得一會兒就派人把鞋面布送家來了。我這就要去吳家一趟,請吳家嫂子幫忙找做活的人呢。”
“哎,好!”常氏話一出口便後悔了,見蘇瑾將話頭扯到做鞋子上去,趕忙應聲,“我就去找,還留有五六張鞋面子沒剪呢,興許能剪四十來雙鞋面子。”
蘇瑾看着常氏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微搖頭,仰頭望天暗罵:丫的汪顏善,本姑娘一來就受你家的窩心氣,受到這會兒還不消停!你們不愛財麼,等本姑娘有了錢,換一千兩銀子地銅錢,砸不死你們那一窩死亡八!
正罵着,東鄰突然傳來林寡婦尖利的嗓門兒,“啊,你個瓜娃子,死呆子,你想氣死老孃啊。你,你竟把這麼大好地機會叫那姓汪地搶走了,多少人想去國子監,還去不成呢……”
緊接着林延壽的痛呼求饒以及躲閃之聲傳來,“娘,別打,別打,痛!去國子監是,是齊大人定下地……再者,去國子監要花多少銀子,我纔不要去,我在家守着娘一樣讀書。”
蘇瑾半仰着頭,愣怔了一下,這又是什麼情況?那進國子監讀書的名額是搶來地?
東鄰的母子戰爭還在繼續,林寡婦氣惱大叫,“老孃不管那麼多,你現在就去知府衙門面見齊大人,就說這國子監你要去,不要那姓汪地去……”
“娘,去國子監不是我推讓的,是齊大人先點地汪賢弟,恰巧兒子也不想去……”
“賢弟個屁!”林寡婦猛然提高音調罵了一句,旋即“噗”的一聲,什麼物件兒落了地,“老孃去找那汪家說理去!那兩個老不死的東西教出來地好兒子,攀財望富,現在又來搶我家兒子地名額!”
“娘,不要去!”林延壽的聲音裡透着焦急,剛喊了這麼一句,便聽見林寡婦怒聲喝,“你給老孃住嘴,在家好好呆着!”
院門開啓又被人大力摔上,發出幾聲巨響之後,方纔還雞飛狗跳的東鄰,頓時陷入一片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