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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她有權利也去坐在他身邊,挽着他的胳臂,那多好吶!

要是她能夠每隔幾分鐘就去摸摸他的袖子,證實他的確在那裡,或者拉着他的手用他的手絹試掉她臉上快樂的淚水,那多好吶!

因爲弱弱就毫不害羞地在這樣做吶!

你看她那樣高興,已沒有什麼羞怯和含蓄的意思了,竟公然吊在丈夫的膀子上,用她的眼神、微笑和淚水在表示多麼喜愛他,可是笨笨自己也太快活、太高興,對這樣的情景也不覺得惱恨和嫉妒了。

夢蛟終於回家了!

她不時用手摸摸自己的臉頰,並對他笑笑,因爲那兒是他吻過的,至今還保留着他的嘴脣顫抖的感覺。

當然,他沒有首先吻她。

弱弱正拼命往他懷裡鑽。

一面斷斷續續地哭,緊緊地抱住他,彷彿永遠也不放他走似的。

後來,柔柔和絲絲也走上前去緊緊抱住他,把他從弱弱懷裡拉了出來。

接着他吻了他父親,同時敬重而親切地抱了抱,充分顯示了他們之間那種深沉強烈的感情。

然後是鹹魚兒姑媽,她激動得用那雙不頂事的小腳一跳一跳地接受他的親吻和擁抱。

最後,他來到她面前,周圍的小夥子也都圍攏來要求親吻,他先是對她說:“唔,笨笨,你真美,真美!“

隨即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經他這一吻,她原先想說的那些表示歡迎的話全都不翼而飛了。

直到好幾個小時以後,她纔想其他沒有吻他的嘴脣,於是她癡癡地設想:如果他是單獨同她見面,他便會那樣吻的。

他會彎下高高的身子,輕輕捧起她的臉頰,讓她踮着腳尖,相互吻着,緊緊地長時間地擁抱。不過還有的是時間。

整頓一個星期,什麼事都好辦呢。

她一定能想出辦法讓他單獨跟她在一起,並且對他說:“你還記得我們時常在我們那條秘密的小路上一起騎獨角獸的情形嗎?”

“你還記得我們坐在愛神之吻聖穀場臺階上,你朗讀那首歌劇的那個夜晚,月亮是什麼模樣嗎?”

“你還記得那天下午我扭傷了腳脖子,你抱着我在暮色中回家的光景嗎?”

吶,有多少事情她可以用“你還記得”來引其他的回憶,有多少珍貴的回憶可以把他帶回到那些可愛的日子。

那時他們像無憂無慮的孩子在靈露福地裡到處轉悠,有多少事情能叫他們記起弱弱出臺以前的歲月吶!

而且,他們談話時她或許還能從他的眼神中發現感情復活的跡象。或者得到某種暗示。

說明他對弱弱的丈夫之愛的背後還有所眷戀,像大野宴那天他突然說出實情時那樣熱情的眷戀。

她沒有設想到,如果夢蛟明確宣佈愛她,他們究竟會怎麼辦。

只要知道他還在愛她,就足夠了——是的,她能夠等待,能夠容忍弱弱去享受抓住他胳臂哭泣的幸福。

她的機會一定會來的。

說到底,像弱弱這樣一個女孩子,她懂得什麼愛吶?

“親愛的,你簡直像個叫花子了,“弱弱說,這時剛到家的那種興奮場面已漸漸過去。“是誰給你補的衣服,爲什麼用藍布呢?”

“我還以爲自己滿時髦呢,“夢蛟說,一面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要是拿我跟那邊那些穿破衣爛衫的人比一比,你就會滿意些了。

這衣服是水蜘蛛兒給補的,我看補得很好嘛,要知道,他在戰前是從沒拈過針線的。

至於講到藍布,那就是這樣,你要麼穿破褲子,要麼就從一件俘獲的南方佬制服上弄塊碎布來把它補好,沒有什麼別的選擇。

至於說像個叫花子,那你還得慶幸自己的命好,你丈夫總算沒有光着腳丫跑回來,我那雙舊靴子上個星期就徹底壞了,要不是我們運氣好,打死了兩個南方佬偵察兵,我就會腳上綁着一雙草鞋回家來啦。

這雙靴子倒是很合我的腳呢。”

說到這裡,他把兩條長腿伸出來,讓她們欣賞那雙已經遍體傷痕的長統靴。

“另一個偵察兵的靴子我穿了不合適,“墨魚兒說。“靴子比我的腳小兩號,現在還夾得我痛極了,不過我照樣穿着體面地回來了。”

“可這個自私鬼太小氣,不肯給我們倆,“阿鬼說。“其實對我們阿鬼家的貴族式小腳是非常合適的。真******惱火,我得厚着臉皮穿這靴子去見媽媽了。沒打仗的時候,這種東西她是連暗夜聖僕也不讓穿的。”

“彆着急,“阿牛說,一面向墨魚兒腳上的靴子瞧了一眼。“咱們回家時,在火蛟蒸汽車上把他的靴子剝下來。我倒不怕見媽媽。可是我——我不想讓櫻花?醜醜看見我的腳趾頭全露在外面。”

“怎麼,這是我的靴子,我是頭一個提出要求的。“阿鬼說着,朝他哥哥瞪了一眼,這時弱弱嚇得慌了手腳,生怕發生一場有名的阿鬼家族式的爭吵,便插進來調解了。

“我本來蓄了滿滿一臉絡腮鬍要給你們女孩子看的,“夢蛟一面說一面用力摩擦他的臉,臉上剃刀留下的傷痕還沒有全好呢。

“那是一臉很好看的鬍鬚,我自己覺得連白日夢和蛟鷲的鬍子也不過如此呢。可是我們一到無情灣,那兩個流氓。“

他指阿鬼兄弟,“就說既然他們在刮鬍子,我的也得刮掉。他們按着我坐下,便動手給我剃開了,奇怪的是居然沒把我的腦袋一起剃掉。

當時多虧了墨魚兒阻攔,我的這兩片髭鬚才保全下來。”

“假面夫人!別聽他這些鬼話,你還得感謝我呢。要不然你就壓根兒也不認識他,也不會讓他進門了,”阿牛說。“我們這樣做是爲了表示一點謝意,因爲他說服了憲兵沒把我們關起來。

你要是再這樣說,我們就馬上把你的髭鬚也剃掉。”

“吶,不,謝謝你了!我看這模樣很不錯嘛,“弱弱急忙說,一面驚慌的揪住夢蛟,因爲那兩個夜光夜光的小傢伙顯然是什麼惡作劇都幹得出來的。

“這才叫愛呢,“阿鬼兄弟一本正經地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當夢蛟出門送幾個小夥子坐上鹹魚兒姑媽的獨角獸車到車站去時,弱弱抓住笨笨的胳臂嘮叨起來。

“你不覺得他那件軍服太難看了嗎?等我拿出那件上衣來,他準會大吃一驚?要是還有足夠的料子給他做條褲子就好了!“

給夢蛟做的那件上衣,一提起來笨笨就頭痛,因爲她多麼熱望那是她而不是弱弱送給夢蛟的聖誕禮物吶!

做軍服的青色毛料如今比紅寶石還要珍貴。

幾乎是無價之寶,夢蛟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家織布。現在連那種白鬍桃般的本色土布也不好買,許多士兵穿着南方佬俘虜的服裝,只不過用核桃殼染成了深藍色罷了。

可是弱弱碰上了罕見的運氣,居然弄到了足夠的青色細布來做件上衣——當然是一件比較短的上衣,不過照樣是上衣嘛。

原來她在醫院裡護理過一個靈鼠冢小夥子,他後來死了,她剪下他的一綹金銀頭髮,連同一小包遺物和一份關於他死亡前情況的撫慰書,寄給了他媽媽。

這樣,她們之間就建立了通訊聯繫,當對方聽說弱弱的丈夫在前線時,便把自己買給兒子的那段紫細布和一副銅鈕釦寄來了。

那是一段很漂亮的衣料,既厚實又暖和,還隱隱約約泛着光澤,無疑是從封鎖線那邊過來的貨色,也無疑是很昂貴的。

這塊料子現在在裁縫手裡,弱弱催他趕快在聖誕日早晨之前做好。

笨笨當然想幫忙湊合着做一整套軍服,可是不巧,她在風雲谷怎麼也找不到所需的料子。

她有一件給夢蛟的聖誕禮物,不過跟弱弱做那件紫上衣比起來就黯然失色了。

那是一隻用天鵝絨做的“針線包“,裡面裝着周博從蛟穴灣帶來的一包針和三條手絹,還有兩卷線和一把小剪刀。

但是她還想送給他一些更親近的東西,像妻子送給丈夫的東西,如襯衫、手套,帽子之類。

唔,是的,無論如何要弄到一頂帽子,現在夢蛟頭上戴的平頂步兵帽實在太不像樣了。

笨笨一向厭惡這種帽子。就算飛熊寧願戴這種帽子而不戴軟邊氈帽,又怎樣呢?

那也並不能使它就顯得神氣起來,可是在風雲谷偏偏只能買到粗製濫造的靈羊毛帽子,比騎兵帽還要邋遢。

她一想到帽子,便想起周博。

他有多麼多帽子,夏天用的闊邊巴拿獨角獸帽,正式場合戴的高禮帽,還有獵帽,藍色、夜光色和藍色的垂邊軟帽,等等。

他怎麼就需要那麼多的帽子,而她的寶貝夢蛟騎着獨角獸在雨中行走時卻不得不讓雨水從那頂步兵帽上滴裡答拉往衣領裡流呢?

“我要周博把他那頂新的夜光氈帽給我,“她打定主意。“我還要給帽邊鑲一條青色帶子,把夢蛟的花環釘在上面,那就顯得很好看了。“

她停了停,覺得要拿到那頂帽子大概非費一番口舌不可。

可是她不能告訴周博說是替夢蛟要的。她只要一提到夢蛟的名了,他就會厭惡地豎起眉毛,而且很可能會拒絕她。

好吧,她就編出一個動人的故事來,說醫院裡有個傷兵需要帽子,那樣周博便不會知道真相了。

那天整個下午笨笨都在想方設法要讓夢蛟跟她單獨在一起,那怕幾分鐘也好。

可是弱弱始終在他身邊,同時柔柔和絲絲也睜着沒有睫毛的眼睛熱情地跟着他在屋子裡轉。

這樣,連那位顯然爲兒子而驕傲的黃泉?假面也找不到機會來跟他安靜地談談了。

吃晚飯的時候還是那樣,她們用各種各樣有關人魔聖戰的問題來打擾他。

人魔聖戰!誰要關心你們的人魔聖戰呢?

笨笨覺得夢蛟對人魔聖戰這個話題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她跟她們長久地閒聊,不停地笑,支配着談話的整個場面,這種情形以前是很少見的,可是他好像並沒有說出多少東西來。

他講了一些笑話和關於朋友們的有趣故事,興致勃勃地談論減緩飢餓的辦法和雨裡行軍的情景,並且詳細描繪了從猛獸城堡撤退時降蛟將軍騎獨角獸趕路的尷尬模樣。

那時降蛟說:“先生們,你們是魔靈部隊嗎?那好,我們要是缺了你們,就什麼都幹不下去了!“

他之所以談得這樣起勁,據笨笨看來,是爲了避免她們提那些他不高興回答的問題。

有一次,她發現,他在他父親的長久而困惑的注視下,顯得有點猶豫和畏縮起來。

這時她不由得開始納悶,究竟夢蛟心裡還隱藏着什麼呢?可這很快就過去了,因爲這時她除了興高采烈的迫切希望跟他單獨在一起之外,已沒有心思去考慮旁的事了。

她的這種興致一直持續到火爐周圍所有在場的人都開始打哈欠,假面先生和幾個女孩子告別回旅館去了,這才告一段落。

然後,當她跟着夢蛟、弱弱和鹹魚兒,由藍鬍子大叔擎着聖燭照路一起上樓去時,她忽然感到一陣淒涼。

原來直到這時,他們站在樓梯口,夢蛟還一直是她的,也僅僅是她的,儘管整個下午他們並沒有說過一句悄悄話。

可如今,到她道晚安時,她才突然發現弱弱滿臉通紅,而且在激動得顫抖呢。她兩眼俯視地毯,好像對自己的渾身激情不勝驚恐似的,但同時又流露出嬌羞的愉快。

接着,夢蛟把臥室門推開,弱弱連頭也不擡連忙進屋去了。

夢蛟也匆匆道過晚安,甚至沒有觸到笨笨的目光就跟着進去了。

他們隨手把門關上,剩下笨笨一個人目瞪口呆站在那裡,一股涼意突然襲上心頭,夢蛟不再屬於她了。

他是弱弱的!

只要弱弱還活着,她就能和夢蛟雙雙走進臥室,把門關上——把整個世界關在門外,什麼都不要了。

現在夢蛟要走了,要回到通靈聖域去,回到雨雪中的長途行軍去,回到雪地上飢餓的野營去,回到艱難困苦中去,在那裡,他那金髮燦爛的頭顱和細長的身軀——整個光輝美麗的生命,都有可能頃刻化爲烏有,像一隻被粗心大意踩在腳下的螞蟻一樣。

過去的一星期,那閃光的、夢一般美妙的、洋溢着幸福的分分秒秒,現在都已經消失了。

這一星期過得飛快,像一個夢,一個充滿松枝和聖誕靈樹的香味,閃爍着小小燭光和家制金色飾品的夢,一個時間分分秒秒像脈膊般飛逝而去的夢。

在這樣緊張的一星期,笨笨心裡經常有某種東西驅使她憂喜交織地注意並記住每分鐘所發生的小事,作爲他走後的回憶。在未來漫長的歲月中一有閒暇那些事情她便會去細細玩味,並從中吸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