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泰豐樓一樓ABC三個區域之間會用花瓶或者屏風直接的裝飾物隔開,再加上本身的間隔距離,C區又全是大桌需要的場地大,C區可以說是一個單獨隔開的區塊。
江楓做完雞豆花後是真的不放心就一個人搬了把矮矮的小板凳坐在傳菜窗口,遠遠地歪着頭恨不得把頭伸出去,以一幅從外面看特別傻讓人不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的姿勢,努力想看C區的客人們都是什麼反應。
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三位廚師長都在做菜畢竟他們的菜馬上就要上了,沒人管着江楓,就連吳敏琪也沒注意到。
季月注意到了,因爲她要來傳菜窗口催菜。
宴席菜的上菜速度非常重要,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雞豆花本身就不多,小小一碗,真要像尋常吃豆花那樣牛嚼牡丹地吃幾口就能吃完。季月見有一部分吃得快的客人碗中的雞豆花只剩一個底,正在用勺子颳着吃,像韓貴山這種敢當着全國觀衆的面借評審便利吃飯的都已經在舔勺子了,就來傳菜窗口催催孫茂才的鼎湖上素裝盤了沒有,裝盤了她們就可以準備上菜了。
然後季月就看見了歪着脖子的江楓。
季月:?
“怎麼樣,客人反應這麼樣?”江楓見來了個活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他雖然已經很努力了,但奈何不是遠視眼隔那麼遠根本看不清大家的表情,只能看見大家都在吃飯,好像也沒什麼過激的舉動。
“挺好的吧,都挺安靜的,就……”季月想了想,“就像之前我們吃的那時候那樣,就只吃不說話。”
“那是好還是不好?”江楓心裡沒底。
季月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時候想抱着江楓的腿叫爸爸,請江楓爸爸每天給比他自己年紀都大的閨女隔三岔五就來碗雞豆花的真是內心感受,非常矜持的道:“就是好吃,好吃得都不想說話。”
“老章就站你邊上都不想說話的那種。”季月補充道。
江楓恍然,那可真的是非常好吃了。
“你去問問孫廚師長的鼎湖上素好了沒,我們這邊可以準備上菜了。”季月道。
江楓幫她看了眼:“好了,正在擺盤,讓你的人過來吧。”
季月連忙招手示意年輕貌美的服務員們過來端菜。
江楓不知道的是,大多數食客們內心真正的感受比季月所說的更加誇張。
季月因爲入行早的緣故,可以說健康炒菜館剛開業就因爲窮困潦倒來當服務員了,雖然沒錢,但一點都沒少吃。在A市的時候老爺子下廚的手藝季月就嘗過不少,就連孫冠雲的八寶慄香鴿她都吃到了,平日裡的員工餐也都是江建康燒的,再加上有錢的時候也吃過不少真正的好東西,嘴已經養得比一般能吃會吃的食客刁鑽很多了。
季月就住江家人樓上,平日裡誰在休息的時候做了些什麼她都吃得到,在加上章光航自己在芬園練菜找不到評委的時候也喜歡叫季月去嚐嚐,季月其實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一個見識過大風大浪的酒樓領班了。
她初嘗江楓所做的雞豆花的時候都覺得好吃到失語,更別提這些可能還不如她的有錢食客。
何止是失語,吃完後張口想誇兩句都不知道該怎麼誇。
不少食客從未如此悔恨過自己居然這麼沒文化,想誇菜的時候居然都找不出恰當的詞語,感覺平日裡說的那些話來誇獎這道雞豆花都是在侮辱它。
很多食客,在着短短的幾分鐘內經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每秒體驗。
因爲雞豆花的特殊buff,吃着吃着buff就觸發了,觸發之後味覺靈敏度提升相應的舌頭就能嚐到更多美妙的滋味,嚐到每秒滋味的舌頭便會迫不及待地像大腦傳播這些滋味的美妙。在場的食客有年輕的有年紀大的,年輕的味覺尚正常的還好一些,年紀大一些的味覺已經開始有一定程度退化的,這種曼妙的經歷對於他們而言絕對是一次刻骨銘心的衝擊。
味覺上的衝擊。
一道菜越吃越好吃是什麼感覺?
大概就是這個感覺。
初嘗就已經覺得非常美味了,但隨着對它更深入的瞭解,發現它居然比自己前一秒吃到的還要美味,一秒比一秒美味,舌頭的每一次觸碰都是一次全新的感覺。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天堂也不過如此。
這個世界上,除了雞豆花之外不會有一道菜能帶給食客這樣的體驗。
許成都說不出話來。
這位全世界最知名,也是最權威的美食評論家,哪怕是在吃彭長平親手做的燕翅席的時候都能,他在吃完一口後抽出空來對廚師表達他對菜品的欣賞,但現在他不行。
衆所周知,許成有一根好舌頭。
正是這根好舌頭,讓他能吃出許多精緻美味的菜品後隱藏的一些笑眯眯,讓他成爲全世界廚師都信服,都喜愛,甚至是尊重的美食評論家,這份喜愛和尊重不是單單靠錢和愛吃就能砸出來的。
韓貴山也愛吃,韓貴山也有錢,現在非常有錢。好味道廚藝大賽舉辦之後他藉着這一波東風好好擴寬了一下市場,短短一年的時間好味道的醬油就佔領了國內醬油市場的半壁江山,其餘調味料也是多線開花,哪怕是在北平城內,從事相關行業的人誰見了韓貴山不要叫一句韓總。
但他還是因爲自己的特殊口味出了名的不太懂吃。
許成面前的小碗已經空了。
他看了看邊上已經非常矜持地坐着但實際上剛剛舔完了勺子的韓貴山,第一次非常羨慕好友給人的一貫形象就是這樣不修邊幅可以隨便舔勺,他卻不行。
許成其實有點想舔勺。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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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一位優秀的美食評論家,他知道菜品是有層次的。
優秀的廚師能把菜品做出豐富的層次感,甚至還可以有些像香水那樣有前中後調,讓菜品有回味。但今天的雞豆花超越了他以往對類似菜品的認知。
首先,他不知道雞豆花也可以做得有層次。
其次,他今天吃到的雞豆花的層次和以往吃的完全不一樣。
在他的理解中,菜品的層次就像一份芒果千層,你能看見這些層次,之所以會有層次是因爲多種食材的烹調方式和擺放位置不同。那些層次是可見的,可預料的,吃完之後還可以分析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層次感,是用了什麼食材加了什麼。
這份雞豆花他完全無法分析,也不想分析。
許成覺得這份雞豆花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剛吃進嘴裡的時候還只是個花苞。然後這個花苞就在舌頭上一點點開放,展開,緩慢的,富有美感的,完全盛放。
而舌頭,就是見證者。
“哎。”許成沒由來地嘆了一口氣,包含慶幸的嘆氣。
“嘆什麼氣啊?”許成這口氣嘆得韓貴山一臉懵逼,他現在就覺得這份雞豆花真好吃,吃完這頓飯他就要發微信找江楓預定。
明天,他韓貴山就要吃到這份雞豆花!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我挺幸運的。”許成感嘆道。
“啊?”韓貴山更懵了。
“我居然有江楓微信,只怕以後江楓的微信沒這麼好加了。”許成低聲道。
韓貴山:???
我也有江楓微信啊,我加的時間還比你早我一年前就有江楓微信了。
就在許成說話的時候,彭長平放下了勺子。
他也吃完了。
許成看了看他,問道:“彭師傅,您覺得怎麼樣?”
彭長平笑了笑,他剛剛也經歷了一次不亞於許成的美妙的用餐體驗,或許他的體驗比許成還要美妙一些:“後生可畏啊。”
“我記得江楓前段時間一直在和您學廚吧?”許成問道。
彭長平點頭:“是啊,練了幾個月高湯。當時我還勸他別練了已經很好了,現在看來得虧他沒聽我的,不然只怕沒有現在這道菜了。”
許成不知道居然還要這一出:“現在您是什麼感覺?”
“現在我倒是後悔沒收他做關門弟子了。”彭長平開了個玩笑。
“現在收也來記得呀。”許成笑道。
彭長平搖搖頭:“現在我再說這個未免就有些倚老賣老了,做他的師父,我還不夠格。”
許成愣住了。
兩人說話聲音低,周圍又熱鬧起來了,除了做得離彭長平近的幾個人沒人聽見兩人的對話。聽見了的也沒說話只是在心裡琢磨這位老人家是誰,聽起來好像來頭很大的樣子。
很快,第二道菜鼎湖上素就上了。
這次上菜服務員都介紹了,特意強調這道菜是孫茂才做的。
如果隔往常,大家的注意力肯定都要被這道菜所吸引。鼎湖上素本就是上品的素菜,上素本身就是高級菜的意思,粵菜名菜,蒸菜,用的是時蔬,擺盤極爲好看,又是孫茂才做得無論在哪裡都應該是大家的焦點。
只可惜這次,鼎湖上素的風頭有點被搶了。
每個人都在問服務員。
“剛纔那道雞豆花是誰做的?”
每個人都在問。
“江楓是誰?”
“怎麼原先沒怎麼聽過這位師傅?”
“師從何人?”
對江楓有些記憶的就會告訴周圍的人江楓應該就是做拔絲山藥的那位廚師,誇一誇江楓做的拔絲山藥,瞭解的更多的還會誇一誇他上過《知味》。
抽獎來的幸運食客有一個還是美院的學生,加入其中熱情誇讚江楓的純肉餛飩,不明所以的食客們還附和表示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嚐嚐。
不管大家是問還在答,說的都是江楓。
人人都在討論江楓,當之無愧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