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蕭紫霞的喜宴上下來,李勃然用摩托把蕭紫玉帶到了聞香爾來。李勃然很興奮,在酒桌上就沒住過嘴,進了蕭紫玉的辦公室還是說個不停。蕭紫玉卻很沉默,或者說是心事重重。
施威見他們回來,立即到廚房告訴廚師做了兩碗醒酒湯,並親自端進來,又悄悄走了出去,把整間辦公室都讓給了經理夫婦。
蕭紫玉把兩碗湯都推給李勃然。“快喝吧,酒醒了我有話跟你說。”
“夫人,有啥話儘管說。我清醒着呢。”斜靠在沙發背上,懶洋洋地說。
蕭紫玉歪着頭皺着眉斜着眼打量着丈夫的紅臉。
李勃然挑了下眉毛,直起身端起一碗湯咚咚喝光,然後又去端另一碗。
蕭紫玉又好氣又好笑地擋住他的手。“你這是幹什麼?”
“唉!反正我咋做都不對,喝也不對不喝也不對,老婆,你到底想讓我咋做呀?”半窩在沙發上,邊吸菸邊色迷迷地盯着她臉。
蕭紫玉看着他做了三次吸菸的動作後才鄭重地說:“我想把飯店交給陸琛來管,你同意嗎?”
“你幹得好好的,爲什麼要交給他?”停住吸菸,驚詫地問。
蕭紫玉想了想說:“我想去北京做整形手術。”動了下左手。
李勃然坐了起來。“好啊。啥時去?我好給包弘治(李勃然同學,外科醫生)打個電話,讓他安排。”
蕭紫玉點點頭。“一星期之內。”
李勃然握住蕭紫玉的左手看了會兒。“這只是個小手術,最多一個月就回來了,先讓香澤盯着,幹嗎要交給他呢?”
蕭紫玉縮回手,用堅決的聲調接着說:“我想參加明年的高考。”
李勃然倏地坐直了身子,近距離觀察一會兒她的臉,然後又摸摸她的額頭,接着摸自己的額頭。
“我很正常,體溫不會超過三十六度五。我想上大學,十二年前就想,可惜那時鼠目寸光。現在又有了機會,而我也有了經濟實力,所以我一定要試試。”
李勃然慢慢靠進沙發裡,紅絲未退的眼內,陌生代替了困惑。
蕭紫玉過去挨着他坐下握着他的手。“勃然,你從來也沒有問過我有沒有理想對吧?”笑,笑得悽楚而又羞澀。“一個快三十的女人還有理想?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可是,我真的有個理想,就是想當老師,想當一個像沈萬海老師那樣的語文老師。我不適合經商,雖然我一干就賺到了錢。現在飯店已經站住了腳,有了自己的特色和名氣,而且沒有了債務,我相信用不了半年,這幢樓房就是咱們的了。雖然我不幹了,但它是我的心血,不能輕易委人,一定要找個託底的人接手我才放心。想來想去只有陸琛最合適,當然還有你,偏偏你的官運又太順了。”翻看他的掌紋,“我看過關於手相方面的書。你看,你的事業線多長,你的官一定會越做越大,也許用不上十年你就可能成爲一定區域內的重要人物了。這東西不可強信也不可不信,你就走着瞧吧。”拍拍他的手。“有的人生來便無法做個平凡的人,譬如你;有的人天生就是個平凡的人,譬如陸琛。別不信,我敢說無論他多麼的努力,在仕途上他都不可能有所發展。別那麼看着我,我可沒看過他的手掌,你可別想歪了。我是憑着他那點火就爆的脾氣和這麼多年平淡的業績判斷的。香澤說他和車間領導搞得很僵,都鬧着要辭職啦,是他爸媽硬彆着纔沒辭成。假如讓他來管理飯店,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而且有利無害。第一,他是咱們的妹夫加同學,在經濟上他絕對不會坑咱們。第二,他能擺脫了尷尬的環境,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有名氣和地位,誰提起聞香爾來的老闆一定會說‘那是江林集團李處的妹夫’,你說你的臉上不也光彩嘛!第三,憑着他的聰明加上香澤的機靈,飯店只會越來越好,咱們只坐收漁利,何樂而不爲呢?”輕聲細語地說着,循循善誘地引導着,像一個母親對一個耍鬧不止的孩子,口氣溫柔得如浴春風。
“爲什麼要考大學?”怪怪地看着她,他僵硬地問。心裡卻想:是不是修苗的大學文憑一直讓她耿耿於懷?
“我說過我不適合經商,若不是被馬楚奇逼着走上這條路,我想都不會想開飯店。我喜歡有條不紊的工作,或者說羨慕有內涵的職業。上大學不是我的目的,我在乎的是大學畢業後的結果。”
李勃然稍稍鬆口氣:既然與修苗無關,那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她據理力爭啦。掐掉菸蒂,他沉穩地開了口。“考大學的最佳年齡是十八至二十歲,你已經二十九歲啦,而且考題一年比一年難,你沒有想過嗎?”
“當然想過了,但我不怕。即使困難重重我也要試試。”
李勃然生氣了,只是這氣只敢在心底生,能和平解決的事情他是不會用“戰爭”來擺平的,這些年在官場上的歷練不是沒有心得,即便是在家事上。
“還有那些課程,可比咱們上學時的難多呀!你都扔了十多年啦,懵懵懂懂的怎麼補習呀?”
“只要懂得學習方法,其實也沒啥難的。初中的課程我已經都弄明白了,高中的可能要吃力些,好在有兩名退休教師樂意幫我。”
“那我怎麼辦?兒子怎麼辦?”終於還是沒穩住,跳起來抖着兩手質問。
蕭紫玉嚇了一跳。“我又不是離家出走再也不回來啦!如果考上了,寒暑假不是還能回來嗎?若是考不上,你就更不用這麼激動了。兒子一直跟着媽,辛苦的是媽,我想媽會繼續帶貝寧,拖累不着你。你爲什麼就不能支持一下我呢?”
李勃然抿着嘴,煩躁地踱起步。
“我只是想做一件一直沒有機會沒有條件做的事,在我還有勇氣的時候。不是去結狐朋狗黨,不是拋棄了這個家,你幹嗎這麼想不開呢?”
“我不是想不開,也不是不支持你,我是怕這四年間沒有你在身邊我會受不了的。那個家已經不能沒有你啦,你的音容笑貌,你的喜怒哀樂,都與那個叫做家的地方息息相連。可是,突然間你走啦,而且是四年!你讓我怎麼能接受?什麼時候能適應?這不是活活折磨人嗎?”
蕭紫玉默默地看着李勃然,像突然定格的電視畫面。
——他說的對。她光想着自己,沒有考慮那個家和家裡的人。五年的磨合,他們早已不是獨立的個體了,就像一面大鼓的兩面,缺少哪一面都再也敲不響。這個問題太嚴重啦!
蕭紫玉的沉默給李勃然造成了錯覺,以爲她不樂意又使開了小性子,要逼自己就範,於是他怏怏地說:“算啦。別跟我較勁。三十多歲的人啦還像個沒斷奶的孩子,讓人知道不寒磣死了!想考就考吧,學習是件好事,我支持你。別讓我剛纔的胡言亂語影響了你。哎呀,真不能喝酒,太誤事啦!我同意陸琛幹,那小子除了在感情上蠢了一點,其他方面都說得過去。”點菸,狠狠地吸着。
蕭紫玉搖搖頭,索然地笑了。“別說了,是我想得太幼稚啦。我收回剛纔的話。”說完頭垂下,雙肩耷拉,消沉得讓人心疼。
“哎哎哎,這可不行啊。”坐下,摟着她的肩膀,心中的不愉快迅速消失。“你可不能放棄喲。人活在信念裡才能充實,否則不等到老就會被遺憾要了命。我剛纔走了時光隧道,回到了二十歲。……別理我。不許生氣,做你想做的事吧。”拍着哄着,拿着她的手撓着自己的下巴。
“我哪有生氣?磕磕碰碰這麼多年,剛過上幾天舒服的日子又要折騰?真是沒罪找罪,太沒意思了!”沮喪地靠在沙發上。
他不怕她生氣,不怕她叫喊,獨獨怕她沮喪,這比分離更讓他受不了。不就是四年嗎?八年他都等了還在乎四年?何況寒暑假還能見面,平常實在熬不住,找個理由出趟差不就見到她了嗎?即便是整年見不到還能打電話呢,咋的也好過當年連封信都不敢寫吧?
“親愛的,跟着你的感覺走吧,你的感覺就是正確。當初若不是你執意要開飯店,就憑我那千八百的工資,別說四室三廳只怕兩室一廳也買不上啊!更別提跨入小康了。好好複習,不許泄勁,怎麼想就怎麼做,我和兒子,媽和爸都做你堅強的後盾,需要啥儘管出聲,我們一定馬不停蹄地去辦。我就是你的港灣,無論你走到哪裡,不管你走了多久,別忘了回航就行。”說得多坦誠啊!
蕭紫玉忽然倚在李勃然的懷裡嚶嚶地哭了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哪!”摟着她拍着她,又疼又愛地呵護着安慰着。
“對不起!我老是給你出難題,而你又老是滿足我。你幹嗎要這麼包容我呢?”
李勃然溫柔地吻吻她的額頭。“傻瓜!那不是包容那是愛,今生只給你一個人的愛!”
“哇——!大白天的,你們也太過分了!”突然推門進來的李香澤大呼小叫,弄的兩個人迅速分開。
蕭紫玉羞得立即跑回自己的桌子後面,垂着頭偷偷擦淚。
李勃然可一點不在乎地呵斥起他的妹妹,“嚷嚷啥呀你?踩着電門了咋的?”說着站起來衝着李香澤走去。
李香澤一步躥到蕭紫玉身後,偏偏她大嫂不幫她,氣得她使勁地推搡着她。“你咋這樣呢?想兩個人合起來欺負人咋的?”
“你再胡說八道,我們可真的欺負你嘍?”蕭紫玉警告。
李香澤馬上乖乖地坐到沙發上,扯了一會兒纔出去。
李勃然意味深長地說:“如果讓陸琛來經營,這個店既不姓蕭也不姓李了。爸媽也投了錢,是不是得先跟他們商量一下啊?”
蕭紫玉重重點頭。“當然。他們除了投錢以外,對貝寧的關愛已經遠遠地超出了我們這對父母。必須徵得他們的同意,如果有一個不同意我也不會轉手。”
李勃然沒說話,只一口接一口地抽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