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華說得急,頓時引發了劇烈的咳嗽,唐楠杉手足無措地又是拍背又是喂水,好不容易纔讓他緩了下來,李廣華疲憊地眨了眨眼:“小唐,你是個出色的戰士,沒錯,在這戰爭的年代,我們需要永遠保持一顆警惕的心,但同樣,你也要分清誰是真正的敵人,誰是真正的朋友。這個時代已經變了,變得我們絕不能再以過去的老眼光來判斷黑白好壞,你想想看,家園那位變異成智屍的孫隊長--他算是好人呢還是壞人呢?”
唐楠杉嘟囔着道:“他是智屍,又不是人。”
李廣華搖了搖頭:“你啊,你是最先和家園部隊接觸的人,親眼見到了孫隊長如何保護自己的戰友們,我們拋開他的身份不提,他難道不是一個優秀的真正的好兵嗎?”
唐楠杉沉默下來,即使孫隊長是隻智屍,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個漢子,當時鄭奮扔手榴彈失誤時,他親眼看到孫隊長撲到顧瑋等戰士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爲他們掩護--就算他是隻智屍,如果彈片打中他的頭部,他一樣會死的。唐楠杉不能昧着良心說孫隊長的壞話。
唐楠杉悶悶地道:“李頭兒,我知道了,我會通知大夥兒和家園的戰士們友好相處的--反正他們明晚就要離開了。”
唐楠杉替李廣華蓋上毯子,閉燈關門後,搭電梯來到監控室:“有什麼情況沒?”
負責監控的戰士聳了聳肩:“家園的那些戰士們都休息了,沒什麼異常。對了,你來看……”說着,他在主屏上切換了一個場景。
唐楠杉凝神一瞧,那是一處室外紅外線監控的畫面,鏡頭裡的身影。正是孫隊長和那位被喪屍咬傷的戰士小董,他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緊鎖起來--小董正在孫隊長懷裡抽搐,他,就快變成喪屍了。
唐楠杉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媽的!”連唐楠杉自己也不知道,這句怒罵,針對的是什麼,是生化病毒?還是這該死的老天?或者是僅僅不忍目睹又一位英勇的戰士將變異成貪婪的喪屍,而在不久的未來。自己會親手殺死它?
孫隊長抱着小董,坐在一條石制長凳上,這是一處小廣場,石化工業園不像外人猜測的那樣,觸目是傻大黑粗。事實上,煉化廠一直是甬港市綠化面積比例最高的工廠,處處綠樹掩蔭,不時點綴着幾個小廣場,是工人們休閒的好去處。
在孫隊長的懷裡,小董隨着抽搐,正從口鼻裡涌出大股大股黑色的液體。他嗆咳着喃喃地道:“孫隊長,我、我這就要變成喪屍了嗎?”
孫隊長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應該是吧,也許你有一定的概率變成一隻智屍。”
小董呵呵了幾聲:“就不知道能不能像孫隊長你這樣聰明,我見過有的智屍連話也不太會說的。要是、要是像孫隊長你一樣像人就好了。”
孫隊長搖了搖頭:“我不是人,我永遠不可能再變回人了。”
小董意識越來越模糊,他並沒有聽進孫隊長的話,他的目光投向閃爍着星光的夜空。喃喃地道:“不知道家園什麼時候能研究出疫苗。”他突然緊緊地握住了孫隊長的手:“如果鍾院士研究出疫苗了,一定要……一定要給我……”在一陣劇烈的抽搐後。受傷的戰士突然僵硬的一動不動了。
孫隊長將小董放平在長凳上:“如果家園研製出了疫苗,那全世界的人都得救了,到那時,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給你注射疫苗的,所有的、我們所有的人,那些喪屍、智屍、異能者,都能恢復健康。”
小董的眼睛猛地睜開了,滿是血絲的眼珠子四下亂轉,發出一陣陣吼聲,它,已經是一隻喪屍了。
孫隊長抱住了小董頭:“去吧,離開這兒,記住不要吃人啊,一定不要吃人啊。”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對喪屍到底有沒有用,他放開了手,喪屍一骨碌從長登上爬了起來。它是隻強壯的喪屍,在軍隊里長年累月的訓練,讓它有着一幅相對來說靈活而強壯的身軀,除了肩膀被咬了一口外,也沒有別的損傷。孫隊長知道,自己放縱的這隻戰士喪屍不像自己有着獨立的意識,它的本能促使它去捕食一切活物,如果讓平民遇上它的話,這隻戰士喪屍依仗着自己強壯的身體,會殺更多的人,吃更多的人。
然而孫隊長無論如何也無法下手殺小董化身的戰士喪屍,無論是從它曾經是自己的戰友的角度,還是它如今身爲喪屍,已經成了自己這隻智屍的同類、同胞。
戰士喪屍一步步走入黑暗,孫隊長一動不動坐在凳子上,如一具石像。
在罐頭盒的監控室裡,通過紅外監視器和微型話筒,唐楠杉和戰友將孫隊長和戰士喪屍之間發生的一幕看了個真真切切,聽得一字不拉。這時,監控員按下了一個開關,在工業園區的某塊綠地裡,一個隱藏在灌木叢中的鐵櫃無聲地打開了,露出了裡面的槍口,與槍支隨動的監控器,將瞄準光環牢牢套住了正在蹣跚前行的戰士喪屍的腦袋。只要監控員一按按鈕,幾發子彈就能將這隻新誕生的戰士喪屍的腦袋打得如同一隻爛西瓜一樣。
這是罐頭盒的軍隊和石化廠的員工歷時一年完成的防禦系統,這套覆蓋了80%的廠區的系統,還包括一個槍支修理廠、彈藥復裝車間以及炸藥製造車間,原材料用的就是巨大儲油罐裡的石油等化工原料。石化廠倖存的工人都是化工行業出身,除了一些重型兵器如107火箭彈沒法自行建造外,所提供的武器彈藥曾經幫助戰士們擊退了屍潮高峰時數十萬喪屍、10多隻智屍的圍攻。
然而,因爲異能者的貪婪引發的軍隊和平民的內訌,卻將一切都毀了,失去了大量的技術工人,唐楠杉等戰士只能勉強復裝一些子彈。損壞的槍支無人修理,炸藥是更不用提了,甚至一些控制設備發生故障後,也沒有一個戰士能將其修復。
防禦系統還在運轉,但沒有一個戰士知道,這套系統還能使用多長時間,也許在下一次屍潮來臨時,高強度使用的防禦系統就會崩潰。
監控室裡,監控員放在遙控機槍發射按鈕上的手指剛要按下去。旁邊的唐楠杉突然道:“算了。”
監控員一怔:“唐中士你說什麼?”
“我說算了。放它走吧。”唐楠杉看不出臉部是什麼表情,“咱們廠子裡的喪屍夠多的了,也不多這一隻兩隻。”說着,轉身出了門。
監控員看看屏幕上還在射擊瞄準圈內晃盪的戰士喪屍,又扭頭看看空空如也的門口。最終嘆了口氣,手指一動,遠程遙控的槍緩緩縮回了鐵櫃裡。
一宿無話,次日,罐頭盒裡的守衛部隊也沒有外出巡邏,而是和家園的戰士們一起,在一個簡單的室內籃球場。打了場比賽--對此鄭奮不以爲然地對顧瑋表示:“對咱們還是防了一手啊,連日常的外出巡邏也取消了。”顧瑋笑笑,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家園也一樣對外界抱着很深的戒備心理。
吃過晚飯後。隨着時間的一點一滴流逝,通過與母船上的電臺聯繫,得知母船正在夜色掩護下,向鎮海港駛來。沿途一切順利,顧瑋民、鄭奮和戰士們個個臉色帶歡欣中。連帶着。和罐頭盒裡的戰士們的關係也變得友善起來,互相之間說着與喪屍戰爭的趣事,聊聊東北的高山白雪和江南的小橋流水。說到底,這些戰士們都是在末日時爲了這個國家的涅火重生而在戰鬥、在流血、在犧牲,雖然他們承擔的任務各不相同,但最終的使命卻是一致的,那就是,爲了中華之涅槃。
鄭奮給唐楠杉遞了支菸--甬港地區的本地煙,大紅鷹,唐楠杉嘀咕了一句:“罐頭盒裡不準抽菸。”可還是接了過來,湊着鄭奮的打火機,深深吸了一口。
鄭奮給自己也點上了:“南方的酒不行,本地產的阿拉老酒我喝着跟水一樣,這煙倒是不錯。”
唐楠杉點點頭:“這倒是,我家鄉的啤酒都比這裡的老酒度數高。”
鄭奮道:“老家哪兒的?”
“連雲港。”
“好地方,全國有名的大城市啊。我張家界的,旅遊城市,不比你們發達。”
唐楠杉苦笑道:“如今大家都一樣嘍。”是一樣了,一樣的喪屍天下。
沉默了半晌,唐楠杉問道:“你們還會來嗎?”
“類似的採風行動嗎?”鄭奮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過你最好指望我們不來。因爲我們不來,那就說明這次樣本採集行動成功了,也就意味着疫苗指日可待了。”
唐楠杉眼睛閃閃發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生化病毒這玩意兒,真的能用疫苗治療好嗎?”
鄭奮一怔,將手裡的菸頭往地上一扔,用鞋底一搓:“沒問題,一定行的!”
顧瑋也正在和輪椅上的李廣華聊天,兩人的話題挺古怪,居然是生化危機爆發前曾到哪些旅遊景點玩過,李廣華正說起自己在北戴河游泳被海蜇蜇傷的事兒,“我到了甬港市,才知道當地人將海蜇醃了吃,嚐了嚐,加點醋味道還真不錯。”顧瑋則對自己在福建土樓遊玩時,嚐到的當地農民自家做的話梅讚不絕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顧瑋突然冒出一句話來:“一定要活下去啊。”
李廣華一怔,繼而看着顧瑋慢慢浮起發自內心的笑來:“你也保重。”
戰友,珍重,前途艱險,虎狼遍地,更危險的戰鬥還在前方,一定要活下來,爭取最後的勝利。
10點30分,母船發來電報,20分鐘後入港,希望港口能進行目標指引--通常情況下,外船入港都會有引水員引導,家園的船是第一次到鎮海港,對港口並不熟悉,而且據他們轉述自從進入入海口以來,沿途看到多艘失事擱淺的船隻。擔心鎮海港附近也不安全,雖然有雷達,還是希望能給予指引,畢竟沉在水下的船隻雷達是探測不到的。
唐楠杉很快找來了一張海圖,圖上標註着石化園區專用碼頭一帶的水文情況,再結合他們日常巡邏時發現的幾艘沉船位置,通過電臺向母船進行了通報。這些沉船有漁船也有大型油輪,當初船員們在喪屍攻擊下紛紛跳海逃生,在日後的颱風天中。因爲無人管理,這些船隻都被大風巨浪掀翻,或者撞到碼頭、堤岸上。
家園的戰士們在鄭奮命令下已經整好了隊,唐楠杉也帶着罐頭盒的戰友在整理用來引導船隻進港的設備,其中士兵老陸正拿着個噴霧劑往戰士們身上噴。裡面噴出的氣霧有股怪味,鄭奮正好奇地盯着,老陸拿着噴霧劑走到了他面前:“要不要給你們也噴點?”
“這是什麼玩意兒?”
“噢,是石化廠的技術人員以前研製出來的,用來掩蓋我們身上的體味,用這玩意兒一噴,喪屍就嗅不到我們了。用的是石化產品的一種下腳料,具體是什麼成份我也不知道。噴一下管用24小時,比放屁蟲的屁還沾人,洗澡打肥皂也洗不掉。”
鄭奮這才知道。什麼罐頭盒只有20多個戰士卻能在數以萬計的喪屍包圍中支撐下來,不得不說,石化廠的技術人員的確有天才,可惜。雙方最後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揚鑣了。
鄭奮搖了搖頭:“謝謝,不用了。我們--嗯,你知道的,那個,我們有孫隊長。”
老陸昨晚守着門,把外面鄭奮和唐楠杉因爲智屍孫隊長的爭執看得一清二楚,他點了點頭:“那位--老哥還真管用。”
鋼鐵大門再一次緩緩打開了,家園和罐頭盒的戰士魚貫而出,門口外的地道里,孫隊長早就等在那兒了,家園的戰士們沒有一個問他留在身邊的小董怎麼樣了,爲什麼消失不見了,顧瑋上前道:“母船來了,我們走吧。”
戰士們來到了港口邊,有孫隊長在果然管用,沿途的喪屍紛紛自行散開,戰士們一到港口,就開始架設燈光設備,不一會兒,一個信標豎了起來,一閃一閃給遠方的船隻指引着方向,接着,兩臺探照燈也架了起來,粗大的光柱在海面上來回掃描着。
“來了!”盯着黑漆漆洋麪的鄭奮突然興奮地低吼道,果然,戰士們聽到一陣熟悉的船用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探照燈急速打過去,光柱中顯出了船的鋼鐵身軀。
母船的駕駛員原本就是海軍出身,技術過硬,要不然,也無法承擔駕駛一條內河船闖大洋的兇險任務,在航道水情不明,沉船處處的情況下,硬是一把就將船隻靠上了碼頭。纜繩拋了上來,拴緊,跳板也搭上了,家園的戰士們開始登船。
顧瑋和鄭奮耳語了幾句,鄭奮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在他的帶領下,幾個戰士從船艙底擡着幾個沉重的箱子回到了碼頭上,鄭奮對唐楠杉道:“這是我們爲了此次採風行動配備的武器,因爲行動半途夭折,剩下的這些裝備都用不上了,與其千里迢迢再帶回家園,不如給你們吧,也好減輕點載重。”
唐楠杉知道鄭奮完全是鬼話連篇,什麼減輕載重,這樣大一條船,還載不動這點子東西?家園地處偏僻,也不見得比罐頭盒更容易得到武器彈藥的補充,說到底,是顧瑋和鄭奮擔心罐頭盒的守衛部隊武備不足,託辭將寶貴的武器彈藥送給他們。
唐楠杉猛地做了個突兀的動作,他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了鄭奮,鄭奮一呆,繼而也摟住了唐楠杉,兩個戰士重重捶了捶對方的背,放開,互相敬了個禮,鄭奮轉身登上了船。
顧瑋衝着輪椅上的李廣華少校點了點頭,轉過身,這時,一直在碼頭上警戒驅趕喪屍的孫隊長走上前幾步,將雙手往顧瑋面前一伸:“顧上尉,幫我拷上吧。”
顧瑋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摸出手銬,給孫隊長拷上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跳板,跳板抽了回去,碼頭上的唐楠杉解開了纜繩,家園母船的螺旋槳在尾部翻卷出滾滾浪花,漸漸離開碼頭,轉了個彎,向外海駛去。
崖山,衛生院,封海齊的病牀前,王路並不知道自己的心腹大患已經脫困,從此龍遊大海再不受自己這隻小蝦米所戲。他正在和封海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崖山的警戒系統已經經過了全面的調整,原本針對喪屍和智屍的防衛措施,根據軍隊特種部隊的作戰模式,得到了相應的修改,具體的一些做法,周春雨已經向你彙報過了,老封你有什麼意見沒有?”
封海齊瞟了眼牀頭櫃上的一份報告,點了點頭:“我已經看過了,沒什麼大問題。”他頓了頓:“不過我覺得這些措施八成是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