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李學璋腦子裡嗡了一聲,腳下一個踉蹌。
二房只有林哥兒一根獨苗。
“阿爹別急,沒有,林哥兒好好兒的。咱們進去說話,先進去。”李文櫟急了,一步竄出來,一把抱住他爹胳膊往裡拖。
“林哥兒到底怎麼樣了?”李學璋一把揪住李文櫟,厲聲呵問。
“活的好好兒的,阿爹別急,咱們進去說話。快把二叔扶起來。”李文櫟急着把他爹拖進去。
江大公子說了,此事不宜再生枝節。
李學璋聽說林哥兒活的好好兒的,鬆了口氣,順勢跟着李文櫟往二門進去。
李文彬側着身子閃過趙大奶奶,順手推了大兒子李章顯一把,“快扶你娘進去,外頭風大。”
話沒說完,已經緊跟在李學璋後面,大步流星往裡追。
嚴夫人緊跟在李學璋後面,也轉身往裡進去。
陳氏急了,急忙揚聲叫道:“老爺,七哥兒一早上就不大好,得請個大夫診一診。”
李學璋忙頓住步,看向迎着他過來的嚴夫人,嚴夫人越過他的目光,擦過他徑直往裡進去了。
“大爺!”楊氏更急,這一聲大爺,連哭帶淚。
從老爺到大爺到下人,都說夫人如何賢惠大度,大奶奶如何大家閨秀,全都是胡說八道的!
李文彬生硬的梗着脖子,根本不敢回頭,先一步越過他爹,纔敢斜着眼瞟向媳婦趙大奶奶。
趙大奶奶學着嚴夫人,無視李文彬這一眼,用力甩着帕子,挾槍帶箭的撞過李文彬,緊跟上嚴夫人進去了。
李文彬縮了縮脖子,站在他爹身後一聲不吭,有他爹呢,怎麼安置陳氏,就怎麼安置楊氏唄。
李學璋被嚴夫人無視而過,先是傻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從前他一個眼神,夫人就能領會到他的意思,現在……夫人生氣了?
不會,夫人眼光格局都不一般,甚至不比他差,長房如今的情形,人丁興旺纔是大事,七哥兒極聰明伶俐……
“老爺!”陳氏見李學璋緊擰着眉,站住出了神,更急了,又叫了一聲。
李學璋恍過神,現在不是細想這事的時候,李學璋擡眼看到正猶豫着要不要從李文櫟旁邊擠過去的黃二奶奶,忙吩咐道:“外頭這些,櫟哥兒媳婦看着安頓吧。”一句話說完,轉身就走。
黃二奶奶看了一番大熱鬧,還沒來得及回味,李學璋一句話,這一番大熱鬧就兜頭悶給她了。
“哎!”黃二奶奶兩隻眼睛瞪的溜圓,一個哎字沒吐完,李學璋大步流星衝在前,後面跟着李文櫟李文彬,已經走出好幾步了。
二門裡鴨雀無聲,婆子丫頭們都瞄着黃二奶奶。
眨眼之眼,看笑話兒的,成了被人看笑話兒的了。
黃二奶奶一個轉身挪了四五步,才挪過來對着眼巴巴看着她的陳氏和楊氏。
“老爺急着回來,這一路上趕得急,七哥兒這兩天都大好,我沒敢吭聲,二奶奶您看,七哥兒都不怎麼精神了,得趕緊請個大夫。昨兒個聽說七哥兒不大妥當,老爺一夜起來兩三回過去看。”
陳氏比楊氏更急,嚴夫人的態度,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這位孃家極其強硬的夫人,並不象老爺說的那樣賢惠大度,從不妒嫉。
黃二奶奶斜着陳氏,眼睛微眯,似笑非笑。
怪不得能生下個老七,還能讓老爺替她瞞着夫人瞞到現在。這心計可夠厲害的,先把老七擺出來,再說老爺一夜起來兩三回,這是明擺着告訴她老爺極疼她生的這個老七了!
老爺既然疼成這樣,剛纔怎麼沒見親自抱進去?
“我們府上多少年沒有這麼小的小孩子了,這京城哪一位大夫看兒科最好,還得打聽打聽才能知道呢。
哥兒有一點兒不妥當,老爺奔喪途中,還要一夜起來兩三趟的看望,您這意思我明白,老爺既然這麼看得您這哥兒,這大夫,那就更不好隨便亂請了,先得打聽好了,再請了老爺和夫人示下,纔好請呢。”
黃二奶奶眨眼間從看客掉到了戲臺上,這一肚皮的邪火無以言表,對上這麼兩位夫人和大嫂都明顯的極其不待見的小妾,她用得着客氣?
至於這位老七,黃二奶奶連斜一眼都懶得斜,她們府上最不缺的就是兒子孫子,這一個,實在是多餘的不能再多餘了。
陳氏臉色青白,緊緊抱着七哥兒,她想到了回到老宅的難處,可沒想到,她和七哥兒要進這個門,還有一番磨難。
“我記得你是跟着夫人陪嫁過來,跟老劉媽一樣,都是極得夫人信得過的。”黃二奶奶轉向跟着李學璋回來的管事婆子雷嬤嬤。
雷嬤嬤垂頭縮肩,這會兒,她懊惱的恨不能給自己一刀,當初她就覺得得給夫人遞個信兒……
“夫人一向信得過你,這兩位這幾年都是你侍候的,脾氣喜好,飲食起居什麼的,你最知道,你看着安置吧。”黃二奶奶甩了一句,轉身就走。
雷嬤嬤一個錯愕,眼看黃二奶奶就要進月洞門,急了,猛兩步撲上前,“二奶奶,怎麼安置,您得吩咐……”
“你看着辦。”黃二奶奶極其不負責任的甩了一句,腳下加快,三步並作兩步,轉個彎就不見了。
雷嬤嬤耷拉着肩膀,看向四周,四周站着的丫頭婆子,迎上她的目光,立刻若無其事的避開。
這樁事兒,那可寧翻臉也不能沾邊兒的。
雷嬤嬤擡手用力揉在臉上,她真想現在就給自己幾個巴掌。
“兩位姨娘也都看到了,”雷嬤嬤把一張臉揉的由雪白由泛紅,“大家有大家規矩,府裡這會兒正是孝期,兩位姨娘先到東跨院找個地方安置幾夜吧。”
東跨院是下人們臨時住上一天兩天的地方,她只敢安置到那兒。
這會兒,她已經顧不上任何人了,她自己,她一家子的以後,只怕要沒有以後了……
李文櫟和李學璋進了嚴夫人正院,李文櫟拉着父親,站在垂花門下,低低的和父親說李文林的事。
李學璋聽到李文林給太子送春宮圖,氣的差點背過氣去,再聽說這春宮圖還送到了皇上手裡,李學璋擡手按着額頭,仰頭望天,他這會兒倒是希望天上落一個炸雷,把他劈死算了。
“阿爹您總算回來了,林哥兒被人,那個當天,江大公子來找了我一趟,後來,阿孃說,這是江大公子手下留情,林哥兒送春宮圖這事,我沒敢跟二叔說,阿孃也不讓我跟二叔二嬸說,阿爹您知道二叔的脾氣,不知道輕重,萬一再亂說……”
“這事你做的對,你娘說的對。”李學璋連氣帶嚇,粗氣都喘上了。
“春宮圖的事兒沒法跟二叔說,二叔和二嬸就不停的鬧,說咱們不管林哥兒的死活了,這幾天,上午在咱們家鬧,下午就到三叔家去鬧,天天……”
“你說什麼?什麼咱們家三叔家?”李學璋心裡生出股不祥之感。
李文櫟一臉尷尬,目光閃爍,吭吭哧哧道:“那個,這事該阿孃跟您說,那個,太婆和翁翁走那天,二叔就鬧着分家,鬧的實在沒辦法……”
“你沒辦法,你阿孃呢?你怎麼不跟你阿孃說?”李學璋眼睛都紅了,父母死的當天,就鬧分家,這簡直聞所未聞!
“二叔說這事沒阿孃說話的份兒,跑去找族老,挨個找,誰也管不了……”
“五哥兒呢?”李學璋咬牙道。
“阿孃都沒有說話的份兒,五哥兒……”李文櫟攤着手。
“是你沒讓五哥兒插手?”李學璋手指點在李文櫟鼻子上。
“不是,我沒有,是三叔說,分家是咱們和二房的事,他們三房當初去太原府時,就是拿了東西走的,三房沒有說話的份兒,是三叔……”李文櫟急急的解釋。
“你三叔說話,五哥兒呢?他沒說話?”李學璋手指都抖了。
“當時,二叔拉着我一把不鬆,非拖着我點東西清庫,大哥又不在家,林哥兒,阿爹也知道,根本指不上,那幾天,林哥兒都找不到人,靈前,總得有人往來應酬,都是五哥兒和六哥兒,實在走不開。”
“你這個混帳!”李學璋又氣又悶的喉嚨發甜,一巴掌就甩在了李文櫟臉上。
李文櫟被父親這一巴掌打懞了。
阿爹沒在家這幾年,家裡的事都是他一力張羅,他自認有功無過,阿爹這一巴掌,就因爲二叔分家?二叔要分家,他怎麼能管得了?那是長輩!
“來人,去一趟三老爺府上,看看五爺在不在,要是在……不用看五爺了,和三老爺,或是徐夫人說一聲,我回來了。”李學璋頭腦裡嗡嗡作響,他這會兒顧不上這個兒子,以及,外頭還有誰,他這會兒已經想不起來了。
婆子答應了一聲,又垂手回道:“回老爺,剛纔老爺一進門,夫人就讓人去傳話了。”
“嗯,等五爺到了,立刻請進來。”李學璋按着太陽穴,又吩咐了一句。
沒多大會兒,李學明、徐夫人,和兩個媳婦唐氏和朱氏先到了,緊跟其後,八姐兒李文梅和丈夫丁澤安,徐煥和媳婦姜氏陪着霍老夫人也都一起到了,接着,李文山和李文嵐一起進來。
李學璋看到李文山,顧不得其它,叫了李文山,李文山又叫舅徐煥和丁澤安,四個人一起進書房說話。
陳氏和孩子的事,徐夫人是進了府門,才聽婆子咬耳朵說的,進來看到嚴夫人,一句話沒說出來,眼淚先掉下來了,“大嫂,我剛纔聽說了,這真是……這叫什麼事兒?怎麼能這麼委屈大嫂?”
“阿孃。”唐家瑞忙拉了拉徐夫人,這話,這眼淚,不是往嚴夫人心上捅刀麼。
“我沒事。”嚴夫人微笑着,看着唐家瑞道。
“大伯孃。”唐家瑞叫了聲大伯孃,餘下的,只有嘆氣了。
“聽說老大媳婦還哭着呢,她愛聽你說話,你去勸勸她吧,嵐哥兒媳婦陪你娘去,好好勸勸你大嫂子。”霍老夫人示意徐夫人。
徐夫人忙站起來答應,霍老夫人又示意孫媳婦姜文,“你也去,大哥兒媳婦要想打誰一頓什麼的,你去出把子力氣。”
姜文抿嘴笑着曲膝答應,“要論打人,我真是最在行。”
“我也去吧,”李文梅忙站起來道,“舅母別說大話,要論打人這事,七姐姐說過,滿京城,阿夏排第一,她排第二。”
嚴夫人失笑,隨即嘆了口氣,“好幾年沒見着楠姐兒了,也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她好得很。”霍老夫人接了一句,看着徐夫人帶着衆人出了門,曼青退到了門口,接過唐家瑞遞上的茶,抿了一口,才接着道:“這個哥兒的事,一生下來,阿夏就知道了。”
嚴夫人慢慢抿着茶,垂眼聽着。唐家瑞站在霍老夫人背後,輕輕給她捶着背。
“阿夏那脾氣,你是知道的,她過來和我說,她想把那母子都殺了,省事省心。”
霍老夫人語調輕淡的說着閒話,唐家瑞一絲不亂的捶着肩,嚴夫人慢慢抿着茶,阿夏的脾氣和手段,她們都是知道的。
“阿夏說,她要殺這母子,什麼都不爲,只替她大伯孃着想,可她不懂這後宅的事,擔心殺了這母子,反倒對她大伯孃不好,就過去問我。”
霍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是我沒讓她殺。我也沒讓她告訴你。這事兒,要是放在阿夏她阿孃身上,這母子是一定要殺的。可你,跟阿夏她阿孃不一樣,你是個明白人,我瞧着,你跟我一樣,是要明明白白活着的,不管多苦多痛,多扎心的事,都不願意糊糊塗塗被人瞞着。”
嚴夫人眼淚撲簌簌成串兒的往下掉,“太婆……”
“你是個能做主的人。”霍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嚴夫人,“我這個人,活的太明白,這日子就苦。
可有時候,半夜三更的,我起來,一個人坐着抿着杯小酒,對着月亮,想想這個,想想那個,我就想,要是能再活一輩子,我還是要明明白白的活着。
我活的明白,看的明白,這一個人,那一個人,我都看的清楚明白,我瞧着好的,我就對她好,好的踏實妥帖,那些心思多的,這樣那樣,我瞧着,比戲臺上唱的戲可熱鬧多了,我可愛看了,津津有味。唉,戲太多,看都看不過來。”
“我沒太婆活的明白,什麼時候我能象太婆這樣看人如看戲,那就好了。”嚴夫人用帕子按着眼淚,帶着淚笑道。
“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替自己多想想,往後,替自己活着,男人一輩子都是替自己活着的,可咱們女人,哪一個不是替丈夫替兒女活着?快六十的人,還能活幾年?替丈夫兒女活了幾十年,夠了,餘下的,爲自己活幾年吧。”
霍老夫人頓了頓,嘆了口氣,“你不替自己着想,你看看,就沒人替你着想。”
嚴夫人剛剛止住的眼淚又連串掉下來,“好,我知道了,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