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這場子爛事,把皇上滿腔的悲傷激成了憤怒,人還沒進禁中,就一迭連聲的吩咐,宣金延睿,宣魏之雄,宣蘇廣溢,宣嚴寬,宣柏景寧,宣趙長海,宣六部尚書……
金相剛剛知道魏國大長公主去世的信兒,正坐在炕上,怔怔的出神,老僕張喜安喘着氣急急跑進來,人就沒進屋,先叫起來,“相爺,宮裡來人,宣您進宮,說是趕緊,趕緊!”
“出什麼事了?”金相呼的站了起來。
閔老夫人手裡的書啪的摔到了地上。
“不知道,宮裡來的人急的不得了,說皇上急宣,急的不行了,相爺您快點兒吧,那個小內侍,臉都是青的。”張喜安年紀雖大,身康體健,行動利落,一邊說着,一邊接過丫頭急急遞過的衣服,往金相身上籠。
“你別急,皇上宣的,就沒什麼大事,要是沒什麼事,我就不打發人回來了。”金相和閔老夫人交待了一句,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張喜安,“別急,沒什麼大事。衣服上車再穿,你不用跟着了,去一趟秦王府,把這事跟秦王妃說一聲,悄悄兒的,快去吧。”
“是。”張喜安將衣服遞給小廝,金相往正門,他轉身往角門,急急忙忙趕去秦王府報信兒。
長沙王府和嚴府隔的不遠,金相的車子走沒多遠,小廝掀簾子稟報,他們後面,好象是嚴相的車子趕上來了,又過了一條街,又看到了蘇相的車子,以及騎在馬上的柏景寧。
金相心裡落定,看來,皇上這麼急急的召見,是爲了魏國大長公主的死。
皇上和魏國的情份,他是深知的,魏國的死,對皇上來說,就是喪母之痛。
諸人的車子都趕的極快,進了宮,諸人前後差不多遠,各自往勤政殿趕過去。
嚴寬腳步稍慢,落後金相半步,低聲道:“沒出什麼事吧?怎麼召的這麼急?還沒開印呢。”
這會兒還是假期呢,一年就這一個大假,照理說,沒有極大的事,皇上這會兒不會打擾臣子這一年中唯一的長假。
“魏國走了。”金相嘆了口氣,“皇上必定難過得很,後事得好好隆重隆重。”
“前頭太后……”嚴寬的話剛開了個頭,就嫋嫋而沒,
皇上和太后不親,和魏國大長公主情逾母子,這事兒,該知道的都知道,他說這話,就有點兒蠢了。
金相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眼角餘光瞄着左右,心又提了起來,六部尚書,能來的都叫齊了,柏景寧和趙長海也在,要是議魏國身後事,柏景寧和趙長海,一個樞密使,一個度支使,叫他們來幹什麼?
還有工部,魏國的陵墓,早就修好了,就是沒修好,也用不着工部……
看來,至少不全是魏國的事,那別的,還能有什麼事,讓皇上趕在這個時候,急成這樣的召集衆臣呢?
太子?
幾個轉念間,已經上了臺階,金相急忙收攏心神,屏氣凝神,緊趨幾步,進了勤政殿,跪倒磕頭。
皇上並沒有象往常那樣,在金相磕下第一個頭時,就吩咐免禮。
金相和諸人一樣,行了磕拜大禮,起來垂手侍立。
“三哥兒的案子,到底查的怎麼樣了?”皇上先盯着柏景寧問道,這一句話,聲氣極其不善。
“回皇上,大慈恩寺諸僧,罪不容脫,還有些細節,正在查證。”柏景寧欠身答話,腔調明確周正,話卻說的極其滑脫。
“還在查證,你準備查到什麼時候?查到三哥兒骨頭都化了嗎?”皇上的訓斥帶着幾分蠻橫不講理,不等柏景寧答話,盯着趙長海道:“朕聽說你藉口長子早亡,把你修身不正,治家不謹,魚肉鄉里的罪責,都推到你那位亡子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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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海被這句突然而來,簡直算得上誅心的話砸懞了,下意識的撲通跪倒,“臣不敢,臣……”
“謝餘城是你一力保薦的吧?”皇上根本沒理會趙長海,轉向蘇廣溢,聲氣更加不善,“朕看在你和貴妃的面子上,重用了他,可他做了什麼?爲了一己之私,他竟敢置國置民於不顧,挑起江淮兩浙之亂,用心之惡毒,手段之卑劣,聞所未聞!”
蘇廣溢撲通跪倒,伏地磕頭。卻一句話沒說,看皇上這樣子,不是說話的時候,這會兒最好什麼也別說,磕頭認罪就行了。
“主憂臣皆該死。”金相也跪下了,“都是臣等的過錯。”
金相跪下了,其餘諸人,急忙跟着跪下,跟着磕頭請罪。
皇上端坐在炕上,眯眼瞄着跪了滿地的諸人,氣兒好象平了一些,“都起來,秦王遞進來的彈劾摺子,諸位想必都仔仔細細看過了吧?可有虛言?該怎麼處置,都說說吧,還有,熊氏和楊氏一案,一起說說吧,不是說早就查明瞭?”
“皇上,秦王的彈劾摺子,臣的意思,應允江淮兩浙諸司上折自辯,江淮兩浙乃國家財賦重地,應慎之再慎。”金相在衆人之前,先挑皇上最能接受的話來說。
皇上一通脾氣發出來,已經好多了,聽了金相的話,哼了一聲,往後靠到了靠枕上。
見皇上放鬆下來,諸人的心頓時鬆快不少,脾氣過去了就好。
“……至於熊氏和楊氏兩樁案子,陳江最清楚,是否召陳江來說一說?”金相從辯折說到賦稅,從江淮說到福建,一直說到皇上臉色好了,再一把扯回正題。
“熊氏和趙氏兩樁案子,案情早就明瞭。”皇上看向臉色很不好看的趙長海,“趙家豪富,難道都是這樣欺壓良民,不法所得?還是雖豪富卻不仁,錙銖必奪?朕絕容不下這樣的惡行。”
趙長海面白如紙,再次跪到了地上。
他不知道爲什麼,可皇上要問罪趙家的態度,已經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江淮兩浙,諸人都能自辯,只謝餘城,朕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厚顏無恥的狡辯推脫。”皇上看向蘇廣溢。
蘇廣溢垂手低頭,心裡一片涼意,謝餘城看來保不住了。
皇上這是怎麼了?因爲魏國的死?魏國死了,傷心是人之常情,這麼大的脾氣,是哪兒來的?
“都告退吧。”皇上這一天大悲大怒,又發了一大通脾氣,這會兒氣兒消散,人就疲倦不堪起來,懶得再多說,極不耐煩的揮手道。
從金相到六部諸人,退出勤政殿,退出禁中,一個個都是一肚皮的納悶加鬱結再加驚氣,出什麼事了?
“衙門還封着,要不,到我那裡喝杯茶吧,皇上剛纔說的這件事,得趕緊議一議,議出個章程來。還有魏國大長公主,身後事也得趕緊議出個章程,等皇上問起,只怕就不好了。”出了禁中,金相看着魏相等人緩聲道。
“那就打擾老相爺了。”魏相立刻答應,他們確實需要立刻商議很多事,衙門裡這會兒沒法進,什麼時候開衙,那都是有規矩講究的,酒樓茶坊肯定不合適,總要去一家府上,既然要去,那去長沙王府,最合適不過的。
蘇廣溢和嚴寬跟着點頭。
金相又看向柏景寧,“三爺的案子,也得議一議,柏樞密要是得空……”
“謹遵相爺吩咐。”不等金相說完,柏景寧就長揖答應,他對金相的一心爲國,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諸位,非常時期,雖說沒開衙,還是得請諸位多多辛苦,把各自手頭的事,好好理理清楚。”金相沖諸尚書,以及趙長海團團拱手道。
諸人急忙長揖答應,趙長海有幾分恍惚的長揖下去,呆了片刻,才慢慢直起上身,他的仕途,只怕就到今日今時了。
江延世從太子宮出來,出東華門上了馬,楓葉急急的奔過來,微微有些喘氣的上了馬,靠近江延世,低低稟報:“爺,大致查清楚了。李家分了家,李文林覺得三房無人支撐,想求個上進,這主意就打到了太子爺這裡。”
楓葉稟報的都有幾分羞恥了,乾嚥了幾口口水,“說是,李文林自覺學問才幹都極尋常,出不了頭,就想着,當個弄臣……”
“什麼?”江延世差點嗆着。
“當個弄臣。”楓葉簡直想捂住臉,“爲了這個,花了兩千銀子,求人畫了那冊春宮圖,誰知道……就是這樣,那春宮圖是李文林和陳眙,還有甜水巷的苗婆子一起出的主意。”
江延世的心情無法言說,好大一會兒,才悶過口氣,咬牙切齒問道:“這個李文林,成親了?是不是有個兒子?”
“是,娶的沈家姑娘,一個兒子今年六歲,沈氏所出,還有兩個女兒,都是庶出。”楓葉急忙答道。
“他既然要當弄臣!”江延世錯着牙,“總不能辜負了他這一片大好心意。先替他把子孫根切了,淨了身,纔好做弄臣呢。你去看着,記着,把他給爺切個一乾二淨,一絲兒不許留!”
楓葉只覺得胯下一陣寒風吹過,急忙點頭,“爺,放心,放心,小的這就去。”
勤政殿這一場大脾氣,在長沙王府的議事散了之前,就報到了李夏面前。
李夏凝神聽了黃太監的稟報,眉頭微蹙,“這麼大的脾氣,李文林那匣子裡是什麼東西?”
“郭先生讓人查的,說是春宮圖。”
李夏呃了一聲,這實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黃太監擡頭看了她一眼,“郭先生說,是李三爺和陳眙,還有現在搬到甜水巷的那個苗氏,一起想出來的新鮮樣春宮,花了兩千兩銀子請人畫的,三爺對這春宮圖,得意的很,說是必能得了太子的喜愛。郭先生說,已經找到畫師,正盯着原樣再畫一冊出來。”
李夏擡手按着額頭,她這心情,無以言表。
“跟郭勝說,不用畫了,畫這個做什麼?”李夏無語吩咐。
“是。”黃太監淡定答應。
“怪不得皇上發這麼大的脾氣。”李夏用力揉着眉間,想惱又想笑,想笑又想嘆氣,“後宮美人如雲了好幾年了,怎麼到現在一個有喜信兒的都沒有,有什麼原因嗎?”
李夏看向韓尚宮問道。
“娘娘走前,宮裡除了娘娘和皇上這兩處,其餘諸處飲食,都由江娘娘一手掌管。”
韓尚宮沒直接答李夏的問話,而是說起了宮中諸事。
“太醫院也是,除了娘娘和皇上這兩處,到其餘各處請平安脈的太醫,都由江娘娘一手掌管。
娘娘在的時候,因爲掌管萱寧宮茶水的趙紅,就是現在侍候王妃茶水的陳竹玉的阿孃,趙紅精於茶道,宮中沒有人比她更精於此道,因爲這個,宮中茶水上,除江娘娘和皇上這兩處,其餘都是由趙紅打理。
茶水上一切好好兒的,娘娘覺得,有點喜信兒,纔是喜信兒。”
“嗯。”李夏聽明白了,沒有喜信兒這事,跟太后沒關係,飲食醫藥都在江皇后手裡,這事兒,可就是明擺着的了。
“趙紅已經調去守陵了,現在茶水上呢?在誰手裡?”李夏問了句。
“趙紅帶了不少徒弟,這些徒弟,當初娘娘委了姚賢妃挑人。”韓尚宮又補了一句,“趙紅是個不使心的,精於茶道,至於別的,諸事不管,人單純得很。”
李夏一聽就明白了,這個趙紅,不是外人,不過也不是自己人。
“傳個話給姚氏,”李夏沉吟了一會兒,低聲吩咐道:“後宮那麼多新鮮美人兒,竟然一連幾年,一個喜信兒沒有,這事古怪,說不定有什麼原因,把這話頭挑出來,最好讓大家都留心上這事。”
“是。”韓尚宮欠身答應。
“還有,讓姚氏留心這件事,弄清楚是真沒有喜信兒,還是有人不想聽喜信兒。”李夏接着吩咐。
韓尚宮看了眼李夏,再次欠身答應。
娘娘和她說過不只一回,娘娘說她給巖哥兒挑的王妃,遠勝過她。
從前她不相信,最近,她越來越覺得娘娘目光如炬,識人太準了。
王妃見事之準,下手之快之狠,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