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陽市中心農林路，十二層高的市電池廠大樓正在搞裝修。
這樓是十年前蓋的，當時電池廠的蓄電池賣的不錯，有錢建辦公樓。方方正正的建築，相當的氣派。
林婉的老哥開着‘長安之星’到樓下，擡頭看了眼大樓。樓頂正在掛新招牌‘聖光’。從現在開始，這棟樓就算是‘聖光集團’在內地的總部。
電池廠大樓當年的造價就上億，內部裝修的相當不錯。據說廠長辦公室鋪進口地毯，一百多個房間全部通電話，還帶電梯。
可電池廠五年前就垮了，莫名其妙的垮了。市裡查了好幾次，賬目上一點問題都沒有，可就是沒錢。
廠領導找各種理由哭窮，把自家大樓都抵押給了銀行。按說廠子還能繼續撐幾年，說不定哪天就成私人的。
可週青峰來了。廠裡領導被全部掃地出門，一個不留。恨他的人都想吃他的肉。
電池廠的資產挺不錯的，比如這座大樓。
從樓頂的觀景臺可以俯瞰全城，是當年市裡有名的標誌性建築，獨一份的榮耀——現在這棟樓歸周青峰了。
“三億港幣啊，真了不起。”林老哥望樓興嘆。在他眼裡，‘三億港幣’顯然要比市裡這些樓宇，廠房，地盤更值錢。
可實際上週青峰盤算過後，覺着自己賺大發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讓他可以自由管理名下資產，市裡頂多能分紅。
光是這些不動產的價值就至少十億港幣。
除了房產，這次清理整頓的國有資產還有大量的設備和車輛。老舊設備不好說，但十幾家企業的三百多輛車卻是來之不易的財富。
在林老哥眼裡，周青峰收來的車輛都是破爛，大多是些上年頭的老‘東風’卡車。但這些卡車卻代表強大的運力。
只要好好修一修，三百多各式車輛在‘和諧運輸’的手裡能發揮巨大作用。
周青峰爲此大受啓發，讓龔偉去其他地市收購二手卡車。破舊點不要緊，能用就好，反正可以修。
現在這年月，運力就代表金錢。
不過林老哥還是喜歡開自己的‘長安之星’，畢竟這車光鮮亮麗，配置好，開出去挺有面子。
車到大樓停車場，十幾臺電腦搬進樓宇內。‘聖光’正在搬家，重新佈置自己的老巢。
林老哥停車抽根菸，就看到馬路對面幾個清潔工正在清洗地面。
不知是誰在地上用紅漆寫了一行大字——周扒皮你個喪門星，早晚有天不得好死！
切......，寫這玩意能傷得了‘聖光’幾根寒毛？
林老哥嗤笑半聲，又打了個寒顫。他原本就在個小破廠裡上班，一個月忙到頭也賺不到幾個錢。
可到了‘聖光’不但學會開車，一個月輕輕鬆鬆賺三百多。如果夜間加班還有補貼，日子過的可逍遙。
過去林老哥沒錢，天天愁着怎麼娶老婆。現在他有錢了，反而想多耍幾年。倒是他爹媽一個勁的要他去相親。
能靠上‘聖光’自然有好日子過。可若是沒靠上呢？
林老哥只要想想就有種大難臨頭的恐懼。可市裡現在面臨這種恐懼的有好幾萬人。
好多人都吃大鍋飯吃成了廢物，年齡四五十了，突然間沒工作。一家老小乾瞪眼，這日子就沒發過了。
生計斷絕，在‘聖光’總部門口塗漆還算小意思，各種不能文字表述的行爲就太多了。
抽完煙，嘆會氣，林老哥也就到了中午下班。
當司機就有個方便，可以開車回家吃飯。只是到了家裡，林老哥卻發現平時冷落的客廳擠了一羣老頭老太。
林家老爹愁眉苦臉的坐在上首，正唉聲嘆氣呢。
“爸，這是怎麼了？”林老哥左顧右看，心感不妙。
林家媽媽從廚房切了盤水果出來，朝兒子打眼色，讓他莫做聲。林老哥跟進了廚房，再次問道：“咋回事？”
“你爸工作丟了。”
“啥？肯定是咱妹夫乾的。那混小子膽子好大。還沒娶我妹呢，居然就敢收拾老丈人了。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得讓小婉吹吹枕頭風。”
林老哥咋咋呼呼，客廳裡也隨之響起一陣嘈雜。林家媽媽死死的揪了兒子一把，惡狠狠的低罵道：“你給我閉嘴，這是你能摻和的？”
客廳裡愁雲慘淡，上門的老頭老太都是林家老爹的同事朋友。
有人就張口問道：“老林啊，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女婿這麼亂搞，要天下大亂的。這背後肯定有黑幕，他遲早進大牢。”
林老爹當即撇清，“別亂說。我女兒還沒嫁人呢。哪來的女婿？你們被下崗，我也丟了工作呀。我能咋辦？”
“你家林婉就不能幫幫忙？”
“資本家的事，我女兒也就是個僱員，她能幫什麼忙？哎呀，各位老兄弟，老姐妹，你們也別爲難我了。我也沒辦法的。”
林老爹拼命推脫，客廳裡響起一陣哀苦聲。
這個說自己有病，，那個說自己生活困難，還有說一家老小要吃飯，總之各有各的難處。
能聚在客廳的都五六十歲，眼看要退休了，突然斷了收入。過去國企還能讓子女頂替工作，現在這項福利也沒了。
安逸好些年，混吃等死好些年，如今沒了依靠，無數人完全懵了。
林家老爹只能打打官腔，談些自力更生的辦法。做個小買賣啊，重新找份工作呀，或者乾脆頤養天年呀。
客廳裡幾位怨聲更大，繼續講述自己的困難，對林老爹的話完全聽不進去。
林老哥在廚房就問自己母親，“媽，這些人來咱家多久了？他們要待到啥時候？”
林老媽也嘆氣搖頭，“這些人呀，可憐不得。他們是要等你妹回來呢。可我已經打電話，讓你妹別回家。”
“對對對，小妹現在可不能回來。”林老哥也連連點頭，“那幫傢伙都是二皮臉，死纏爛打。小妹回來更遭殃。”
可這話音未落，家門外就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高跟鞋聲。沒一會，穿着一身黑色職業裝的林婉進了客廳。
林老哥大驚，剛想把自己妹推出去。客廳裡十幾個老頭老太羣起而動，呼啦啦全都朝林婉身前涌。
老哥只能攤開手護住自己妹妹，大喊一聲：“都給我停下，我一個能打你們十個，不付醫藥費的。”
林婉也被嚇一跳，沒想到家裡聚集了這麼多人。可她很清楚這些人是來幹什麼的，只能嘆了聲說道：“各位叔叔阿姨請回吧。你們的困難，我也解決不了。”
可老頭老太根本不聽，又是哭又是喊，只顧自己叫嚷，喧囂沸騰。
林老哥沒注意，腦門上就捱了兩下。他只能衝林婉喊道：“進你屋去，進你屋去。這些老東西要瘋了。”
林婉被嚇的花容失色，連忙逃進房間。
林老哥下狠心把老頭老太們全部推出自家客廳，把家門都關上。可關上門還沒喘口氣，門口響起接連不斷的敲擊聲，哐哐哐的不停。
林婉又從自己房間打開一條縫，看看客廳情況。
林老哥當即罵道：“讓你別回來，你回來幹什麼？”
林婉很委屈，“我就想跟他們講講道理。”
哐噹一聲，林家門口的玻璃窗被人砸碎了。
林老哥更是衝着自己妹妹怒道：“你以爲你是誰呀？誰會跟你講道理。顧好你自己吧。現在全家都靠你。我們救不了別人。”
林婉委屈的要哭，可門外的敲砸聲卻一直不絕，難聽的叫罵更是此起彼伏。
場面淒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