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行李都收拾妥當了。明日七時三刻的車。”
“嗯。你先退下吧。”
陳湛擺擺手示意奈涼先出去。
他要去杭州。和宋鼎聲一起。宋鼎聲是去談生意的。他,不知是去做什麼的。
因爲,從雲峰劇院回來之後,奈涼慌張地告訴他,秦小姐,真的要走了。
那日秦建樹坐在花廳裡吃點心,剛剛囫圇地嚥下一碗小餛飩,秦柳便來了。
“柳柳要不要吃點什麼?”秦建樹擱下筷子。
秦柳搖搖頭,垂眸立着,聲音顫抖:“父親,我已經訂好了明日去法蘭西的機票。”
“什麼?”秦建樹臉上的笑容一凝,旋而又溫和道,“怎麼這樣急呀,小湛上回跟我說,近些日子要來提親呢。”
秦柳默默苦笑:“我……我等不及他了……父親,我已經決定好了。”
“別胡鬧!”秦建樹的聲調驟然提高,一旁的老媽子忙叫着“老爺歇歇氣”,卻也沒有效果,“你都等了這麼多年,還缺這幾天?”
“不是缺這幾天,是如果我嫁過去,他也不會快樂……那我還不如出國深造……”秦柳的面頰上掠過一陣疾風,那是秦建樹第一次打她。
“你這樣,會害死陳湛的。”
“不……不會的……我只是……想讓他活得自在一些……”
“自在?”秦建樹看着女兒紅腫的雙眼,冷笑一聲,“你是瘋魔了吧,既然你們生在富貴之家享盡榮華,那就要付出代價,自在,不是你們可以得到的東西,也不要奢望去追求!”
秦柳緊緊咬住嘴脣,父親的反對是她早就意料到的,可惜這根本無法阻止她:“如果我願意拋棄一切遠走高飛,是不是就能皆大歡喜?”
“柳柳,你真的放得下麼?”秦建樹眯起眼,似是嘲諷似是懷疑。
爲了他,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秦柳毅然轉身。
第二日風和日麗,秦柳踏上飛機的那一瞬,默默祝禱,阿湛哥哥,你一定要活得快樂。我走了,你保重。
日光穿過縷縷雲彩,有些過濾後的黯然,淡出所有人的生活,秦柳,離開了,帶走了她珍藏十九年念念不忘的記憶和依依不捨的眷戀。
“旗昌洋行中國總經理秦建樹宣佈退出董事會安度晚年”
彼時陳湛坐在滬杭鐵路幹線的綠皮車上,一搖一晃的燈光映在報紙的鉛字上,愈發陳舊
“好了,你的退路也被你自己弄沒了。”宋鼎聲漫不經心地剝着橘子,指尖染上粘膩的汁水,他皺皺眉頭。
陳湛不語,抖了一抖,把報紙疊好放進箱子裡。
終於,算是又掙脫了一層鎖麼?陳湛苦笑,什麼時候自己開始這樣想了呢。
明明想繼承榮豐的啊。
“宋鼎聲,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走投無路了,你會不會收留我?”陳湛突然正經地問了一句。
宋鼎聲“嗤”地笑了一聲:“我又不是你爹,幹嘛要養你。你想的太多了吧。”
陳湛低下頭沉默不語。
旗昌洋行別院。
彼時顧穎初看着衣櫥裡多得快要溢出來的鵝黃色,手裡緊緊攥着一條水綠色披肩,又無處可放。
她咬咬牙,伸手欲拿出一件去年的魚尾裙,身後便響起了黃濟安慵懶而不失冷靜的聲音:“怎麼?”
他走近,深邃的眼眸中波瀾不驚,環上她腰際的手臂力度卻大得驚人:“水綠色在舊時可是賤色呢。”
顧穎初驚慌地欲關上衣櫥的門,卻已被他摔到了牀上。
臉上是嬌俏的笑容,心裡是冰涼的淚水。
究竟要多久,我才能,贖了自己。
宋鼎聲和陳湛並排立於西子湖畔,晚風融暖,夕陽暈光,湖面燦然若金。雖不是夏季,卻也別有韻致,於溫婉之中,帶了幾絲靈動生氣。即使是黃昏時分,仍有遊人嬉鬧的聲音不時傳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杭州,果然是一個美得令人無法言說的地方。因爲一步十景的這裡,只能讓人學會取捨和遺忘。
那是不是,我也可以選擇和拋棄?陳湛沉默。不,我沒有權利。因爲那美景,尚未屬於我。我不能,亦不敢,爲了她先放棄什麼。
明明用的應該是“它”,陳湛猛然醒悟自己想到的是那澄澈的眸子和清淺的渦影,所以用了“她”。
她是誰。
到底是夢裡的那個綠衫女子,還是顧……陳湛回過神來。
不可能。
就憑她只穿鵝黃色這一點,就絕對不是她。
還有,她是黃濟安的情婦。
“出什麼神呢?”宋鼎聲轉過頭來熄滅了手中的煙,“我們先去樓外樓把晚餐解決了吧。”
樓外有樓,真是一個別致的名字。
一樓風月當酣飲,十里湖山豁醉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