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歡騰和喜悅鋪天蓋地的時候,這個偏遠的雜役房也隨之沾染了些,卻無法融化宮人們每日勞作變得麻木的心。最大的喜悅僅僅是能分得更多的飯食。
房裡僅有的桌子上堆了一堆喜糖,我一進屋,小梅首先塞給我的不是裝了熱水的壺,而是一把糖果,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她笑嘻嘻地說:“這兩個月我們漲了薪俸了!”
“哦?宮裡有什麼喜事麼?”
“你還不知道嗎?徐昭儀懷孕了,哦,不!現在應該叫貴妃娘娘了,皇上今日正式下詔冊封了她,雖是賢、慧、德、淑、貴五妃之末,也是天大的榮耀了。聽說蘭嬪娘娘被氣得牙癢癢。”
“哦!是嗎?”她懷孕了!母憑子貴,一躍而成五妃之一,真是值得恭喜!我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早已被我壓制在心底的強烈感情又破了殼,冒了出來,還是難忍心酸。
我沉默着走回牀邊坐着。
海秋她們還喜滋滋地談着。小萍道:“聽說皇上還賜給徐貴妃花蕊夫人的別號!”
香凡道:“這個我知道。聽說花蕊夫人曾是前蜀王王建的妃子的別號,這個妃子也是姓徐!花蕊夫人得源於一句詩叫什麼來着?”
小梅輕聲念道:“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
媛冬正剝一顆糖果送往嘴裡,聽到小梅的話,擡頭笑道:“喲!看不出來啊,我們小梅肚子裡還有些墨水嘛!”
“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我默默唸了兩句,這麼美的形容,皇上此時對她的寵愛真是無以復加。我也擡頭看向小梅,她微圓的臉龐有些泛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麼久的相處我也沒有看出來她肚裡有些學問。
喜事接二連三地來,沒幾日又傳來趙德妃懷孕的消息,我雖有些詫異,但這些事都不是我該關心的了,便不再去想。
年關近了!
窗櫺上的福字被清晨的寒風吹得呼啦啦地響,房裡的牀上有人動了一動,接着有人起牀了。胡亂梳洗了一番,吃完了總算冒着熱氣的飯菜,我木然地看了一眼窗櫺上即將破碎的半個福字,用粗糙僵硬的手從水井裡提了一桶水上來,嘩啦啦地全倒進了大盆子裡,一天的浣洗工作又開始了。
“叮叮叮叮……”
一陣清脆悅耳的響聲打破了此地的沉寂。
宮人們愕然地擡起痠痛的頭頸,向宮門處投去詫異地一瞥。
一隻做工考究的鞋踏了進來,這是一雙很小的腳,一隻鞋便能看出主人的高貴。小孩一身華服,滴溜溜的跑了進來撿起滾落在地的竹篾編的圓球,上面綴有鈴鐺,難怪會有響聲。
我愣愣地看着他,稚嫩的面孔有些熟悉。小孩約莫四、五歲,撿起球並不離去,一雙機靈地眼睛也正盯着衆人看,充滿了驚奇。我認了出來,是李妃的兒子——二皇子玄珏。
我沒有叫出他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已經學會了淡然,還是已經學會了萬事不關心?
“二皇子,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讓奴婢好找啊!這可不是你來的地方,快跟奴婢走吧!”一個藍衣宮女衝了進來,一把牽住了玄珏,她正是李妃身邊的貼身宮女喜鵲。
“二皇弟,總算找到你了!”喜鵲身邊跟着一個七、八歲的錦衣小孩,是大皇玄喆。
衆人嚇了一跳,這裡很少有什麼顯貴的人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伏地而跪。我看着玄喆愣忡了一下,跪下晚了,他已經看到了我,有些詫異、有些驚奇,似乎在辨認什麼,回想什麼。
我忙埋下頭,將頭低的不能再低。
玄珏稚聲道:“喜鵲這裡是什麼地方?”
喜鵲未及回答,又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是奴才們的住的地方,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快跟母妃回去!”聲音頓了頓,道:“你們都起來吧,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李妃來了!我有些惶恐,這些人似乎已經離得我很遠很遠了。
“賢妃娘娘叫你起來,你沒聽見嗎?”喜鵲在我頭頂上方吼道。
我慢慢地擡起頭來,看向李妃。她看着我的面容有些驚異,不知道今日如此憔悴滄桑的我她還可曾記得,不過瞧她面容她應該是記得了,她悲憫地看着我,搖了搖頭,牽着兩位皇子離去。
雜役房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活兒繼續做着。李妃的到來只會是宮女們飯後偶爾的談資。
幾日後,我將小梅砍好的木柴送去御膳房,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往裡窺探,瞧見我出來了,慌忙地跑走,可才跑了幾步,又折回來了,走到我身前不走了。
我連忙躬身行禮,“奴婢參見大皇子!”
“免……免禮吧!”他的聲音透着緊張,偷眼瞧了我幾下,猶豫着說:“我……我見過你幾次,跟那畫像很像,你……你的手沒事麼?”
他說話幾時這麼吞吞吐吐了?我跟什麼畫像很像?很久沒有運轉的腦子遲鈍地想了一圈,終於憶起在安崇殿曾看過的淑妃的畫像,她是玄喆的生母。
他的眼睛盯着我的手,有些害怕,我匆匆放下木頭,將皸裂的手藏入身後,“對不起,嚇着大皇子了!”
他慢吞吞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盒子,道:“這是我跟宮女們要的,聽說對凍瘡很有效的,你試試!”
我看着他誠摯的眼神,心裡某處像是被柔柔地撞了一下,滿是感動,隨伸手接過,“謝大皇子還記得奴婢!”
玄喆癡癡地瞧了我一陣,眼裡全是渴望和依戀,這一瞬間我明白了,他心裡深處正將與他母親相像的我當做了一種替代,面對這種情況,我完全無法推開他,我也是個沒爹沒孃的孩子,失去至親的確是痛苦的,更何況孟昶並不常去看他們,又寄養在李妃宮裡難免孤寂。
他見我收下了很是高興,開口道:“我能幫你擦嗎?”
我不忍拒絕,遂坐在了石欄邊,他打開盒子,我立即聞到了一股藥味,可這味道和平常我們擦的不一樣,還帶有一絲香味,他挑出來一些,小心翼翼地擡着我的手,輕輕地抹着,害怕弄疼了我。
待兩隻手都抹好了,他才站起來,依依不捨地道:“我……我該回宮了,李妃娘娘該到處找我了。”他將藥膏往我手裡一塞,快速的跑走了。
我愣了一會兒,纔將柴火抱起送到了御膳房。出來往回走時,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跟着我,這種感覺我時常都有,但每次轉過身去都看不見人,這一次我裝作毫不知情慢慢得走着,又來了一次突擊回頭,終於在轉角處見到一塊黑色的衣角快速地隱去。走過去時又沒了人,我甩甩頭,迫使自己不要去想是誰?不知道也許會好過些。
從這日以後,玄喆隔三岔五地往雜役房跑,每次都與我偷偷地躲在一邊說會兒話,他送的藥膏的確是不同,效果比平常的好太多了。他也時常送些別的過來,漸漸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屬於小孩的笑容,他一直沒有叫我名字,也沒有其它的稱呼,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其他。
可我卻因爲有他的陪伴,覺得這難熬的日子多了些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