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公平商人的再就業

1321年,聖安德烈之月(11月)

匈牙利的某個地方

——

一輛有些破爛的小型拖貨馬車在一條土路上顛簸着,路面坑坑窪窪,車轍痕累累。

一匹年邁但力氣十足的大馬正拖着這個醜陋的東西,它的眼睛有點憂鬱,頭低垂着,看起來好像早就已經接受了它的命運。

它永遠不會成爲勇敢騎士的駿馬,也不會載着有錢的領主從一個城鎮送到另一個城鎮,更不會拖着一輛豪華的旅行馬車。

它沮喪地低着頭往前走,聽着他神色可疑、面目不善的主人的每一個粗魯命令。

馬後的座位上坐着一個滿臉傷痕的男人,他有着油膩的黑髮、黑眼睛、黑牙齒。

男人至少應該有五十歲了,但他的外表已經惡化到任何人都沒法猜出他的真實年齡,包括他自己。

他沒有數過他經歷了多少個冬天,他只數過他賺到的錢,他把這些通過可疑方式獲得的錢以公平的表象分配給了他的可疑部下們。

他的手下們從來都是用自己的腳趕路,不過這隻能怪他們自己,因爲與其給自己買一匹馬或是騾子,他們總是把錢浪費在其他的地方,比如骰子游戲和妓女的陪伴。

“老大,休息一會兒吧!”手下里最年長的人,禿頭的佩拉氣喘吁吁地懇求道。“就一會兒!”

“當然了,佩拉,當然了!”商人展示着他那副完全爛掉的牙齒。“我還能爲你做些什麼?

我有一些酒,你要喝嗎?也許你想吃點我晚餐的剩菜?如果伱還需要什麼,請告訴我!”

那個禿頭的傢伙不明白這種嘲弄,他咧嘴一笑,走向移動着的小車,想要爬上車斗。

但他的僱主狠狠地把他踢了回去,把這個可憐蟲直接倒在溼潤的泥濘地面上。他的兩個同伴只是嘲笑着他,沒有想把他拉起來的意思。

“你知道,我一直是個公正的人,”坐在座位上的商人開始了他一貫的講話,佩拉站了起來,耳朵和嘴上沾滿了泥巴,在車旁艱難地走着,

“也許我不總是像其他人那樣尊重法律……但我在生活中很誠實,你們看到了嗎,我的朋友們?”他舉起一隻手臂,讓每個人都能看到老人手掌和手背上的醜陋舊傷疤。

“還有這個,”他舉起另一隻手,上面也有一道類似的疤痕,“我的朋友們,這些是聖痕!主親自賜予我這些傷口,好讓每個人都看到,奧利維的靈魂在基督面前是純潔的!

佩拉,我這次是想要給你一個教訓,下次我給你錢的時候,先給自己買一頭帶鞍的騾子,不要把錢花在無用的東西上!看看我有多麼公正,如果我讓你上來,那你就什麼都學不到了。”

在其他兩個年輕手下看來,奧利維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不過他們只爲這黑牙老人工作了幾年,而佩拉已經在他手下幹了將近三十年的活,而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他似乎沒有從老大那裡學到什麼……

當然,佩拉確實知道一兩件事,即使他不怎麼和其他人透露這些裝在他腦袋裡的東西。

比如,他很清楚,奧利維手上的傷疤不是什麼上帝賜予的。他清楚地記得那個該死的倒黴日子,那個長相可怕的聖殿騎士出現在他們的酒館裡,把他們老大的雙手刺穿。

那時他們的日子要滋潤得多,他們住在布達,做着高利貸生意,每週組織一次地下鬥毆,每次都能大獲成功。

他們經營的小酒館,雖然平時沒什麼生意,但也是一個很棒的小地方。

一想到在布達的日子,佩拉的心總是很痛,當時他們很有錢,奧利維和許多城裡有影響力的人都是朋友,他們過着黃金般的生活。

然後那個老聖殿騎士出現了,一切美好的東西一下子就結束了。

佩拉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原因,但他懷疑奧利維應該爲整件事負責,因爲他確實做的有些過分了。

那天發生的事情肯定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的老大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聖殿騎士出現在酒館裡,輕鬆地打敗了所有人,一腳把佩拉踢飛,然後用匕首和從他那奪走的刀子把老闆的雙手釘在桌子上。

在這樣的折磨下,奧利維告訴了他地下角鬥場的冠軍,歌利亞的下落。不久之後,人們發現歌利亞被砍下了頭,在他被燒燬的房屋廢墟中成了焦炭。

現在距離這一切已經十八年了。

從那時起,一切都突然變糟糕了。奧利維再也無法在非法決鬥的穀倉裡安排一位可靠的冠軍,那些渴望血腥比賽的富人紛紛離他而去。

那個聖殿騎士證明了這個人並不是刀槍不入的,奧利維慢慢失去了他的權威。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欺騙他,無視他的威脅,而他的手下也變得對他越來越無禮。

一天,一些在他手下工作的人一起聯合起來對付他,並搶劫了奧利維存放他大部分財富的小酒館。

佩拉在酒館的後面找到了他,那時他已經被打地奄奄一息了。

然後,在失去他的生意後,他的酒館也沒了,他的身邊什麼都沒有,只有他最後一個手下,忠誠的佩拉,他們一起睡在骯髒的街道上,沒有地方可以住,也沒有火可以取暖。

之後他們嘗試了很多事情,起初,他們用剩下的一點錢僱傭妓女,但因爲他們不小心闖入了另一個派系的地盤,結果又再次失去了一切,包括女孩們,佩拉的右臂和幾根肋骨都斷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兩個以爲這就是一切的結束,然後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裡,運氣向他們微笑了。

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奴隸販子來到布達尋找合作者,奧利維和佩拉不假思索地加入了他。

儘管他們以前的輝煌一去不復返,但至少他們每天都有吃有喝,頭上有遮風擋雨的東西,雖然只是一塊破舊的帳篷布。

而且錢也開始源源不斷地流入,因爲許多人家都需要強壯的手下和好看的僕人,所以新鮮的“貨物”往往能找到新主人。

當然,新生活是有代價的。舒適的布達生活被無休止的全國流浪所取代,他們走遍了匈牙利王國,總是小心翼翼地避開權貴的土地和國王的住所,而老人一直坐在他的馬車上,佩拉和奧利維爾斯則在車旁踱步。

雖然奴隸貿易不是明令禁止的生意,但也沒有當權者提倡它。教會明確反對這種活動,與奴隸販子們不斷爭鬥,但法律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此,奴隸販賣不得不悄悄地進行,奴隸販子們往往是在小路上,在郊區市場上展示他們的活貨物。

老商人有一種既定的工作方式,他也無意做出改變:他開着他那輛搖搖晃晃、單馬拉的奴隸車,穿過貧窮的農奴村,和那些一天一餐都吃不起的家庭爲了他們出售的孩子討價還價。

他通常爲一個孩子支付一馬克銀幣,因爲市場上每個奴隸的平均價格是三馬克銀子。

有時候當他的貨物生病或快要死了的時候,他會以兩馬克的價格出售,儘快處理掉他們。

在其他罕見的時候,他可以以四馬克的價格賣出一個皮膚更白皙、胸部更圓潤的女孩或是一個肌肉更發達的男孩。但他付給那些可憐家庭的錢從來不會超過一個半馬克。

而且一旦交易完後後,村莊裡就會出現一些新的空墳墓,好讓地主認爲他農奴的孩子已經死了,避免進一步的懷疑。

奧利維對王國內貧窮地區的那些農奴小村莊感到厭惡,他從不關心別人的命運,他只關心自己如何從他們身上獲利。

但不知道爲什麼,每當他看到一個心碎的父親或一個哭得滿臉通紅的母親爲了一個骯髒的銀幣而賣掉自己的孩子時,他的胃總會抽搐一下。

在忍受了幾個月後,他給老奴隸販子提供了一個新主意:相比於買走別人的孩子,不如綁架孤兒、乞丐和各種流浪者,這樣就不用花錢購進貨物,再高價賣出了。

老人搖了搖頭說,只要他還活着,就不能行綁架之事。

老人的話奧利維都聽進了耳裡,記在了心裡。

不久後,他又想出了第二個好主意,然後在一個美好的春日早晨裡,兩個人繼續繼續進行着他們的旅程:坐在馬車上的奧利維,和走在他身邊的佩拉。老人的屍體隨着解凍的多瑙河水被帶到了遠方。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從此,同伴們來來去去,形形色色的人成了三、四馬克銀幣的奴隸,最後老人的老馬都死了,他們剝了馬皮,賣了馬皮馬肉,又賺了一筆,並買了一匹新馬,剩下的錢用來翻新馬車。

他們的錢袋越來越沉,肚子也越來越飽,在過去的十五年裡只有奧利維和佩拉一直保持不變,以及那輛確保了他們生計的小囚車,裡面可以裝下十個人。

“我們很快就會到達巴奇,”奧利維想要鼓勵他的三個手下,“也許只要再過兩天,最多三天,然後我們就能賺很多錢!突襲那支隊伍真是個好主意,不是嗎,孩子們?”

其他人回憶起了那一夜的奮鬥和成功,不禁咧嘴笑了笑。

在離保加爾白堡不遠的森林裡,他們偶然發現了一個營地,裡面全是由奇怪的流浪者組成的,這些人坐着自己的馬車,漫無目的地在王國內遊蕩。

他們採用了慣用的戰術:躲在灌木叢中,等所有人都睡着了,就從四面八方射箭,殺死不需要的人,只留事先挑好了的貨物。

很快,整個營地都傳來了慘叫和嚎叫聲,倖存者們被火焰和死者的景象嚇壞了,想要逃跑,但奧利維的小隊很清楚如何把這些人趕到一起。

但這隊伍裡竟然還有兩個老傭兵,他們還沒有完全忘記自己的老本行,所以奴隸販子在戰鬥結束前損失了兩個手下,剩下的俘虜被捆綁起來,關進了車廂裡。

奧利維實際上並不介意少付兩個人的食物和工資,他將在巴奇銷售他的奴隸,然後再在冬天結束後尋找新的手下。

“這將是我們今年的最後一筆大生意,孩子們!”

他把馬車開到森林邊緣的一個小空地,高興地喊道,然後停下來紮營過夜。

“我們將度過一個豐盛的聖誕節,我們可以買一個漂亮的大谷倉,在裡面過冬……比方說在佩奇!等到了春天,我們將以新的活力繼續開始我們受祝福的生意!”

“要我放他們出來嗎,老大?”佩拉欣然問道,奧利維擺了擺手,跳下了馬車。

“我來吧,”他說道,然後興高采烈地走到囚車的尾部,走向掛着鎖的車廂門,“讓我再我們這一次的大豐收!”

奧利維從掛在腰帶上的破舊袋子裡摸出一把長鑰匙,用它打開了鎖住車廂門的掛鎖。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將鑰匙放回,打開了小木門,這才讓光線透進了車廂裡。

這次小囚車裡面滿滿當當,十個被綁起來的人坐在不舒服的小凳子上,有的還沾滿了自己的尿液,憤怒地盯着出現在門口的奧利維。

“我的孩子們!”奴隸販子拍了拍手,“現在是吃晚飯和睡覺的時候了!”

裡面的人被一個接一個地帶了出來,解開了他們的腳鐐,輪流出來解手,然後喝一杯水,四分之一的麪包和一口火腿,然後再被帶回車廂,帶上腳鐐,接着便輪到了下一個人。

當然,這些工作都是由其他人完成的,奧利維只是負責監督他們,並確保一切都順利。期間,他檢查了好幾遍他的新鮮貨物們,並計算了他應該可以收到的錢是多少。

不幸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三十多歲了,但在那個滿是流浪者的大篷車裡,他還能奢望什麼呢?

不過這裡面有兩個臉皮白皙、身材相當好的女人,如果不是想要把她們賣個好價錢,奧利維還真想每天都享用她們。

而剩下的男人們呢?裡面有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有着濃密的毛髮和一口好牙。

但最讓他滿意的還是那些孩子。

他們可能是孤兒,他不知道,但他們看起來出身不錯。他們三個人都很健康,雖然衣服破舊,但明顯高貴,他們之前身上還有小腰帶。

最奇怪的是,這三個人中有兩個是雙胞胎,看起來就像是兩個一模一樣的雞蛋。奧利維想知道他是否有辦法可以把他們賣個好價錢,但不知道具體該怎麼辦。

第三個是一個九歲或者十歲的孩子,他的腰帶上掛着一把小匕首,他的口袋裡有一個裝滿銀幣的錢袋。

他現在身上唯一留着的東西是掛在他脖子上的髒兮兮的小袋子,有人在上面編制了一個紅色十字架,也許是他的母親,裡面還放着乾燥已久、失去香味的薰衣草。

袋子沒有任何的價值,但男孩的其他物品對於奧利維來說都是真正的寶貝,這個十歲孩子就像是一顆金蛋,雖然每次老奴隸販子打開門,他總會用最灼熱、最憎惡的眼神看着他。

不要緊,奧利維想,誰買了他,誰就去砸開這顆金蛋,他只知道他肯定不會以低於四馬克銀幣的價格賣掉他。

就像奧利維對這孩子的身份一無所知一樣,伊雷·巴託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考驗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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