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一片肅靜。
所有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吳賴身上，等待着他做最後的決定。
這將決定雙方乃至整個江城的命運。
空氣如同灌鉛，壓抑無比。
而此時此刻，吳賴卻是難以抉擇。他當然不願意放了姜宏，此時是報仇的絕佳機會，若是放了他，將來再要殺此人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然而他也明白殺了姜宏的後果，自己倒是無所謂，但白慕兩家便有滅頂之災。
誰到底還是實力不夠強，否則殺姜宏不過是屠豬宰狗，便是那蜀州城姜家也不敢來尋仇。
但此時說這些又有何用，吳賴掃了白慕兩家衆人一眼，但見他們身上個個帶血，人人負傷，而自己的一個決定便將決定他們的生命。
忽然，他覺得自己肩上重擔千鈞，再也無法僅從自己來考慮。
“既然如此，那這一切便由我一力承當吧。”他深吸一口氣，再無半點猶豫，已然做出了決定，雖然這很艱難。
“我可以放你走。”他冷冷盯着姜宏，終於吐出了六個字，卻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
白彤兒長長鬆了口氣，知道他做出最艱難卻是眼下最明智的決定。
龍仲等姜家衆人也鬆了口氣，卻不敢過於放鬆，因爲他們聽出來，吳賴的話還沒有說完。
姜宏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又回來，更是狂喜難抑，趕忙道，“君子一言九鼎，你可不能出爾反爾。你放心，我絕對不敢再回江城！”這一次他絕非“緩兵之計”，而是發自肺腑，而這一切均是因那塊金牌。
“吳賴，不能放了他，殺了他爲家主報仇！你不用管我們，大不了就是拼個魚死網破，有何懼哉！”白進又急又怒，大叫道。
慕卓也大聲道，“賢侄，你切莫相信這卑鄙在下的話，你要是放了他，那可就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餘人紛紛附和，均是一般口吻。
然而又有誰能明白吳賴此刻的心情，又有誰知道當吳賴做出這個決定時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他比任何人都想手刃姜宏，可他卻不能！
因爲他答應過白江雄，要盡全力保全白家！
既然如此，這仇恨便由自己一力承當吧！
吳賴好似沒有聽到他們的話，鬆開了口中姜宏咽喉的手，冷冷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還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姜宏想也不想道。這種時候別說一個條件，便是一百個他也不會遲疑。
吳賴目中寒光更勝，冷道，“第一個條件，我要你跪在白叔叔的遺體前，給他老人家磕三個響頭！”
“好……你，你說什麼！”姜宏下意識的便要答應，一個“好”字脫口而出，頓時反應過來，驚怒道，“你敢折辱我！”他到底是有名的高手，要他向白江雄的遺體磕頭賠罪，那無異於殺了他。
“小子，你不要太過分了，你這樣羞辱我大哥和殺了他有什麼分別！”龍仲怒吼道。
就連那常沂也忍不住湊到白彤兒面前低聲嘀咕道，“小姐，這小子分明就是強人所難，您可不能由着他胡來，否則一旦談崩了，今天可不好收場。”
白彤兒冷冷橫了他一眼，實則心中亦是一般無二，只是一看到吳賴那冷峻如山的神情她便知道，吳賴做出的決定絕不會更改。
“不跪？那可由不得你！”吳賴冷哼一聲，一腳踢在姜宏腿彎處，後者吃痛站立不穩，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正對白江雄的屍身。
姜宏又驚又怒，哪裡肯受這等折辱，掙扎着就要站起來。
然而吳賴根本不給他機會，一把強按着他的頭磕在地上。
咚！
響亮的“磕頭聲”伴隨着吳賴那冰冷的聲音響起，“一叩首，二叩首……”
如此這般，姜宏被他強按着連向白江雄的遺體磕了三個響頭。這小子手勁兒也真夠大的，三個響頭均是十分響亮，姜宏的腦門卻遭了秧，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場中一片死寂，人人震駭看着這令人震驚的一幕，就連白彤兒也是瞠目結舌，吃驚難言。
受了這等恥辱，姜宏則是驚怒無比，臉如豬肝，死死的盯着吳賴，目光怨毒無比，似乎恨不得將吳賴飲血啖肉。
吳賴卻是面無表情，冷然道，“響頭也磕完了，滾吧！”說着一把如提小雞似的將姜宏提了起來，扔了出去。
“大哥！”龍仲眼疾手快，疾掠上前，將之接住。
姜宏心中狂怒，一把將龍仲推開，踉蹌兩下，這才站穩，死死的盯着吳賴，神色猙獰道，“小子，你有種，今日之辱，我姜宏記住了！你最好是此生都不要踏出江城半步，否則你小命不保！”
他果然不是什麼守信之人，剛剛脫離危險便恢復本性，出言威脅。
吳賴似乎早料到此，面不改色，大爲不屑。
白彤兒當即臉色一沉，寒聲道，“姜宏，怎麼，你這麼快就要食言，當真以爲我不敢將殺你嗎！”
她鳳目含怒，俏臉如霜，殺氣騰騰，自有一股雌威。
姜宏渾身輕輕一顫，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了幾下，趕忙道，“在下不敢。在下答應過不找白慕兩家尋仇，永不回江城，自然不會反悔。只是吳賴好像算不是這兩家的人吧？而且他出了江城，會不會有人殺他，那在下可不敢保證了。”
威脅！
不加掩飾的威脅！
他話說得隱晦，但只要不是傻瓜都明白其言外之意，你吳賴只要敢出江城半步，我姜宏定派人殺你，更何況你根本就不算白慕兩家的人，殺你也不算食言。
“姜宏，虧你也是一號人物，居然如此要臉，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白慕兩家衆人大感氣憤，呵斥怒罵聲一片。
“孃的，真是便宜這老小子了！吳賴也真是的，幹嘛放虎歸山，直接宰了那老小子豈不痛快！這下可好，這小子當場就食言了。”後方，慕林憤憤不平道。
慕卓倒是看出些端倪，沉聲道，“你懂什麼，吳賴這叫顧全大局。”
“不會那麼簡單。”慕秋蟬忽然喃喃道。
“秋蟬，你說什麼，什麼不簡單？”慕卓皺眉問道，然而慕秋蟬卻又一言不發，只是緊緊的盯着吳賴，神色焦急，又有幾分悽苦。
“你！”白彤兒氣惱十分，卻又一時找不出反駁之言。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冰冷的女聲壓過場中的怒斥聲，冷冷道，“姜宏，你可真是無恥！衆所皆知，吳賴是我白如雪指腹爲婚的夫婿，怎麼算不得白家人？哼，既然你言而無信，那就拼個你死我活好了，我白家絕不會怕你！”
白如雪越衆而出，面寒如霜。自從白江雄死後她便一言不發，直至此刻
才說出這等強硬之言。
“大小姐說得對，和這狗賊拼了！”她的話則贏得了白家衆人的擁護，衆人義憤填膺，羣情激奮，大有彈壓不住之勢。
吳賴大有愕然之色，瞟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竟會爲自己說話。
姜宏也是一愣，微微錯愕之後，旋即寒聲道，“如雪，我可是你的親舅父，難道你也要和我作對麼！”
白如雪神色一痛，眼眶中淚光涌動，語氣卻是更加冰寒，冷道，“從我爹死的那一刻起，我便沒有你這個舅父！”
“好，很好，果然是虎父無弱女！”姜宏怒極而笑，神色卻是越發猙獰。
一時間，場中火藥味極濃，又有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態勢。
便在此時，驀地裡一聲冷哼響起，猶如萬年寒冰。
場中各種嘈雜的聲音便被壓了下去，人人震駭的看着吳賴。
他已經沉默良久，終於開口了，鄙夷的看着姜宏到，“姜宏，你不必玩這些花樣，我吳賴也從未打算放過你！你聽好了，從今天開始，我與白如雪的婚約作廢，我與白家再無任何瓜葛，你殺我不算食言，我殺你也不算毀約！”
“什麼！”此言一出，場中響起驚呼一片，震驚、錯愕、不解、佩服種種神色更是在衆人臉上紛至沓來。
“老姐，你說這傢伙到底是聰明呢還是傻？”慕林疑惑道，“說他傻吧，他狡猾起來比任何人都難纏。說他聰明吧，卻又怎麼會這等決定，竟要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姜家。”
其實莫說是他，場中恐怕也沒幾個人理解吳賴的行爲。
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姜家，莫說是報仇，自己性命都難保。
慕秋蟬一言不發，呆呆的望着吳賴那剛毅的臉龐，淚水卻早已模糊。因爲她明白，吳賴走上了一套最艱難，最兇險的復仇之路。
“吳賴，你……”白彤兒一臉震駭，這一刻，她終於明白爲何吳賴會答應放過姜宏，因爲他根本就沒打算過罷休，他不過是要將這滿腔的仇恨一力承當，他不過是不想連累白家和慕家！
是什麼樣的感情，才能讓他做出這樣艱難而偉大的決定？
是對白江雄敬如生父的愛！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原來自己還遠遠不夠了解眼前這個少年。
那廂，白如雪聞得此言卻猶如五雷轟頂，嬌軀遽震不已，臉上血色褪盡，嘴脣緊咬，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吳賴，你這是什麼話，我大哥和那許多慘死的族人的血仇，應當由我們白家來承擔，怎麼能交給你一個人！”白進大聲道。
“對，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其餘白家衆人亦紛紛道。
吳賴望了他們一眼，神色冷然，淡淡道，“你們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衆人見他神色堅決如鐵，到了嘴邊的勸言只得嚥了回去。
姜宏卻是大喜過望，他正愁找不到理由報今日之辱，想不到吳賴竟然自尋死路，當即獰笑道，“小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可莫要後悔！”他當然不會將吳賴放在眼裡，任後者再天才，區區一己之力也無法與姜家抗衡。
吳賴怎會不知他心思，神色冷然，一字一字的道，“男兒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吳賴對天起誓，必取你狗命，必滅你姜家！”
一字一字，堅如鋼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