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年末, 果然下起了比去年年末還要大的雪, 交通再次堵塞,線路全面癱瘓, 周建業的兒子被堵在路上, 偏偏就只剩下三十分鐘的車程,愣是沒法再進一步,急得周建業要出去接, 被周清榮死活攔住了。
被堵住的人不知凡幾,有些單位就是這麼晚放假, 爲了生活能怎麼辦呢?
等了一天之後, 周建業看着外面恐怖的雪, 實在是太擔心了, 就給兒子打電話,讓他別回來了, 看看旁邊有什麼人家沒有, 給一個大紅包!讓人家收留收留。
結果就是這麼寸!真沒有!老亢村地處偏僻不是開玩笑的, 或者說昌平縣的位置是真不好,山多路抖, 雖然開通了一條國道連接兩地, 村子卻很分散, 甚至村子裡面的住戶,住得也散。
比如說俞蘅坐車去慶省市場,能走五百米才見到孤零零的一兩棟房子,他也是不理解爲什麼會有人那麼建房子, 那麼住着能安全嗎?進賊了都沒法喊人幫忙。國道兩側是山林,一簇接着一簇,偶爾纔會有看見有村落隱沒在其中。所以,周清水被困的路段沒人居住,還真的很無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再那麼等着只會被困得更深。
雪更大了。
報警之後,救援沒那麼快到,而且他們動不了,消防警察也同樣很難上路的。他們只能自救,周清水是個狠人,決定自己走回家去,好在孩子們已經在老家,他和妻子都是成年人,穿得結實一點耐得住寒冷。他又是在塑膠製品廠工作,回家的行李也有兩件防水連體塑膠衣,於是夫妻倆穿上後直接下車,行李也不帶了,直接趟雪往老亢村走。
身後跟着不少人,有的是本地其他村子的人,有的是外地人,都沒辦法只好跟着當地人到最近的村子找救援。
昏暗的路上白雪紛飛,停靠在路上的車輛被雪覆蓋,整個車輪都沒在雪堆裡,乘客一步一個齊膝深坑,隨着他們的移動,雪堆裡出現一道道凌亂的痕跡,人走在路上,就像緩慢移動的一串螞蟻。
俞蘅知道周清水回來,是因爲屋外的喧鬧聲,其中有周建業的聲音。周清榮就隔着圍牆喊問是什麼情況,得知原來是村裡人走路回來了,已經到了村口,各自的親人正招呼着要去接呢。
“我也去!”周清榮立刻去穿鞋,俞蘅就將竈上正在煮的薑糖水打了一壺讓周清榮帶上,“給你哥喝!”
等人接回來,已經是一個半小時後的事情了,隔壁吵鬧得很,他坐不住,叮囑鄭涵看好孩子後穿上防水鞋往隔壁去。門外總是有定時清掃,排水溝也挖得好,因此路面積雪並不深,他輕易地進入周建業的家,果然是周清水他們到家了。
周清水不止和他妻子一起回來,還帶了幾個同車的乘客,香蘭高聲地招呼着端薑糖水、拿乾衣服等等,中間夾着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周清榮也在客廳裡,正拿毛巾在擦頭髮和脖子。
見實在忙亂,三弟妹香蘭還要招呼他,俞蘅就領着周清榮回家去了,周清榮邊收拾自己邊大聲報告情況:“天冷了嘶!清水哥的眉頭鬍子都是冰碴子哈哈哈看着像聖誕老人!”周昊鈞就被逗樂了,蹦着問他爸:“然後呢然後呢?”“去去去,你爸換衣服呢別吵他。”
“看着都凍成冰坨子了,我看要緩好久才能緩過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凍病了,媽,咱家不是有那些中藥嗎?要不我拿些過去給三叔家?”
俞蘅已經準備好了,這些中藥是他自己配的,驅寒祛溼暖血,適合冰天雪地裡過一遭的人喝,不說其他陌生人,只說周清水夫妻和自己家的關係,他早就將東西準備好了。藥好不好有沒有用,要看用在什麼地方,讓人身體好的,就是有價值的東西。
“行!我端過去!”
隔壁折騰許久才漸漸安靜下來,夜深了,周清榮從下午忙到晚上,累得直打呼嚕。俞蘅睡在隔壁都聽見打呼聲,他拍拍周昊鈞的背,孩子不安地抱住他的胳膊,又睡着了。他現在帶着孩子住在中間那間有炕的臥室,現在家裡的炕比較少用,兩個臥室用的還是電暖氣。俞蘅的想法是,等以後停電了,一家人再一起睡到中間臥室來,反正炕砌得寬,佔了臥房的一半,躺個六七人都沒問題。
平時他總會修煉到十點,然後入睡。不過今晚不知道怎麼了總是睡不着,說是周清榮的呼嚕聲吵到吧?也不是,他早就練就忽略環境秒睡的功夫。俞蘅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實在想不通心裡那種躁動不安是從哪裡來的。
第二天中午,他接到一個外地電話。身體的慣性反應讓俞蘅忍不住想要發怒,他壓下那種情緒,看着號碼屬地蓬州若有所思,接通後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媽。”
能讓原身的身體本能發怒的人其實不多,裴淑芬是一個普通老太太,相夫教子帶孫子,和鄰居相處得也不錯。真要說的話,她這輩子最恨的是早逝女兒的丈夫,陸勇。想她風華正茂的女兒嫁過去不過兩年,就被婆家硬生生逼死了,此仇不共戴天!裴淑芬每見陸勇一次、每接一次電話,都是要唾罵他的。
婆媳矛盾是千萬難題,身爲一個男人、老公、兒子,需不需要幫着調節?潤滑關係?你就是沒有那個情商,也情有可原,那至少能把人隔開吧?陸勇不,他確實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愚孝的孝子,他只會讓妻子忍忍忍。周清華就那麼忍忍忍,給自己忍出一個惡性瘤子,早早就去了。
再加上週清水嫁過去兩年,前後打掉三胎,都是女嬰,連一點骨血都沒給裴淑芬留下做個念想,這讓裴淑芬哪裡不恨?當然,她也恨自己的女兒,怎麼那麼蠢?怎麼那麼蠢?!婆家重男輕女,你自己也要有主張,怎麼他們說打掉你就打掉了?
周家從來沒有給周慶華灌輸過重男輕女的思想,甚至周清榮小時候的待遇都比不過他姐。這樣家庭出來的女孩兒,嫁了人之後竟然就被別人捏着走,裴淑芬心肝兒肉養大的女兒,有多愛就有多恨鐵不成鋼,恨過了,想起還是要哭。
周家和陸勇已經近十年沒聯繫了,這時候打電話是什麼事?俞蘅沒應陸勇那聲“媽”,只問:“有事嗎?”沒事他就掛了。
“媽,昨晚後山有一塊塌了,一部分墳地被雪土帶着被毀。”
俞蘅的心就是一跳,電話那邊陸勇繼續說:“清華的墳也在那片區域裡,我們正要上山去看情況……”
原來如此!俞蘅明白昨晚心中不安的來源是哪裡了,他壓下身體的情緒,沉聲說:“你一定要將清華找到!重新下葬立墓碑的錢我來出!”
陸勇苦笑:“媽,哪裡要你出錢,你放心吧我這就上山去了,有消息再通知你。”
掛斷電話後,俞蘅有些心緒不寧,他知道這是原身的感情在影響他。周清華死於十年前,那時候還是土葬居多,就葬在陸勇老家的祖墳裡。陸勇是慶省蓬州人,表姨媽嫁到老亢村,周清華隨家人回老家過年的時候遇到來表姨媽家做客的陸勇,兩人可以說是一見鍾情,只是那份美好的初遇沒有結出甜蜜的果實。
他沒將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只靜靜地等消息。
周清水卻是帶着妻子過來看他了,坐了坐說說外面的事情,俞蘅也有意從周清水嘴裡打聽一些外面的消息,倒是聊得還好。
其他外來的乘客,聽說被村長安排到各家去了,採取自願原則,報酬怎麼算自己談。周清水收留了兩個人,兩人都是他廠裡的同事。
“嬸子,上我家吃飯去!”
聊了聊,周清水就邀請俞蘅一家去隔壁吃飯,這是必要的社交活動,俞蘅他們也就去了。飯桌上俞蘅打量那兩個年輕男人,看起來都是偏忠厚老實的人,他在心裡點頭。周清水做事還是比較牢靠的。
吃完飯也沒有別的娛樂活動,周建業給兒子和客人們演示了一下燒炕,大家圍着看了個稀奇。之後又圍着靠暖氣嗑瓜子,幾個年輕人說起車上的行李,心裡還是有些捨不得。雖然值錢的東西都隨身帶着,可在外打工一年到頭,積攢下來的想帶回家的東西也不少了,全部撂在國道上,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肯定在的。”周建業說,“賊也是人,他們不得怕冷啊?拉着那些行李,連路都走不動。別想啦,你們在我家住着,我們該有的都有,換洗衣服也別擔心,我家有新的。人啊要惜命惜福,守着那些行李在車上有什麼用?今天比昨天又冷了一點,等汽油用完,車上連暖氣都沒有喲!那得活活凍死。”
兩個同事打了個寒顫,那畫面不敢想。
一羣人閒着看電視聊天,一則新聞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電視裡的畫面背景是一個實驗室,俞蘅坐直了看,見模擬倉裡升起穹頂,白色的雪花從倉頂往下傾倒,被穹頂全部擋在外面。隨着雪花傾倒得更多,積的雪層就開始往下滑,落入半圓罩子的底部,那裡挖有溝渠。
“……原理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目前中央研究院已經有了初步成果,相信很快就能研製出足以覆蓋一個城市的最終成品!……”
“哇!如果這東西能推廣,那下雪也不用怕啦!”
客廳裡傳來陣陣驚呼,大家對這款防雪罩非常好奇和期待,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網絡上也隨着這則新聞也炸開了鍋,有網友大喊:“快點出成品啊!我家的屋頂快塌了!天天剷雪凍成狗啊!”
周建業連連點頭,說這東西好。“有這個罩子,地裡的莊稼就不會被雪壓了。”
回到自己家時,周清榮嘴裡還唸叨着那東西,可以說現在全民熱議的,就是那個防雪罩。可以說,這則新聞極好地安撫民心,讓大家看到了生活的盼頭,民衆們滿眼期待,只希望防雪罩能快點出成品推廣使用。
俞蘅卻知道,那不僅僅是防雪罩。只是他心中並不樂觀,國家研究院的進度太慢了,他將簡易版防護罩寄到政府部門並附上詳細說明,距離今天已經十來個月快一年了。詳細仿造說明書,足足十釐米厚,詳略得當處處細化,就是爲了讓這個任務世界的國家機器能夠縮短研究時間,儘快做出批量成品應對雪災。
簡易版防護罩,當初是水災末世中對星級防護罩的簡化仿造品,按理說是比較符合這個雪災世界的。只要將“雪”的參數設定到主程序中,就能用作抗雪災的專用罩。可惜,每個世界的科技發展還是太過迥異了,那本說明書要吃透看懂,和本土的知識想對應找出共通點,都需要時間。
“那也太慢了。”
看着窗外的大雪,感受着刺痛皮膚的寒風,俞蘅嘆了一口氣關上窗戶。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