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開靠山村的第一夜,宿在客棧中。
小包子下晌睡的時間有點久,天都黑了,還是沒有睡意,兄弟倆眼巴巴地看看万俟玉翎。
到達城鎮,城門關閉,書鋪打烊,万俟玉翎沒選到合適給小娃說故事的話本。
莫顏背過身去偷笑,無所不能的皇叔大人,終於不再萬能,在寶貝和寶寶那兩個小磨人精面前,也要低頭。
兩個小的帶着殷切和希望的眼神,看着爹爹万俟玉翎,等待着說好的故事。
“你們還小。”
万俟玉翎輕輕嗓子,故作淡定,“講太高深的故事,你們聽不懂。”
作爲大越南平王,未來的皇上,接觸都是謀略,治國,寶貝和寶寶這麼小,能聽懂嗎?
“玉翎,沒用的,你說他們小的話,他們也聽不懂。”
莫顏擡起頭,仰天嘆息一聲,接着,無奈地搖搖頭。
“顏顏,不如你來講?”
識時務者爲俊傑,万俟玉翎向自家娘子積極求助,不然這兩個小的鬧騰,晚上的激戰能兌現不?
“天不錯,我帶着墨冰去雜貨鋪轉一圈。”
莫顏很快忽略皇叔大人字裡行間的意思。
帶兄弟倆一年多,現在他們的爹爹回來了,孃親就變成路邊的一棵草,那她正好鬆快鬆快。
不理會万俟玉翎的求助,莫顏對着銅鏡照了照,拉着墨冰逛街,留下皇叔大人獨子面對包子們。
夜晚緩解了白日的暑氣,街道兩旁的鋪子大多關了,在其中一條小巷子,單獨開闢出一條夜市。
夜市和京都的昌平坊相似,多是小吃攤和打把勢賣藝的窮苦人。
非年節,夜市的人並不多,百姓們還是保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習慣。
“墨冰,這一年多,辛苦你了,想吃什麼,我請客!”
本來出門大吃一頓這種事最適合胖丫,不過胖丫因爲祝神醫出走事件深受打擊,窩在房門中獨自感傷。
夫妻之間房事不和諧,不足爲外人道,莫顏也沒有很好的建議,她相信師父會有分寸。
“夫人,您就請吃這些?”
時刻緊繃着的弦得到放鬆,墨冰臉上帶着笑意,和莫顏開起玩笑。
“山珍海味,回到京都比比皆是,還是民間的小吃更有特色。”
零零散散的百姓們,很多是走貨的貨郎,坐在小攤上,身邊是挑着的扁擔。
“小土豆,咱們就吃這個!”
土豆在民間是賤物,不值錢,攤子的老闆把很小的土豆去皮,放在油鍋上煎得金黃,外皮脆脆的,然後刷上一層特質的辣醬。
莫顏忍不住了,嚥了咽口水,要了一碗開吃。
墨冰聞到香味,放下矜持。
小土豆外皮酥脆,入口綿軟起沙,再加上辣醬的輔助,主僕二人胃口大開。
夜色正濃,天邊掛着半輪明月。
清風中滿含食物的香氣,招來幾個吃不起飯的乞丐,乞丐們蹲在牆角的陰暗處,吸了吸鼻子,好像品嚐到絕世美味一般,勾起嘴角。
在歷朝歷代,總有這些不受重視的羣體。
大越的乞丐不是一種職業,他們居無定所,靠着好心人給的飯食過日子。
夏日裡,能有幾口餿飯吃,冬日就是冷硬的饅頭,如果有一塊肉,就是難得的了。
“喂,老頭子,你擋在俺的攤位前,俺咋做生意?”
賣麪條的大漢很是爲難,這地盤是公衆的,可前面不遠蹲着的老頭,髒兮兮的,身上帶着臭味。
剛纔有兩個貨郎,明明想在他家吃麪條,看了老頭後,覺得倒胃口,就去了前面的餛飩攤子。
他這裡,至少兩碗麪條的生意飛了。
乞丐老頭想說什麼,一着急,晃了兩晃,栽倒在地。
大漢嚇了一跳,以爲對方碰瓷,“這樣吧,俺送你一碗麪條,不過,你要到那邊去吃。”
那邊是遠離麪攤的方向,這樣不影響他做生意。
重複兩遍,老頭兒還是沒起來,大漢這才察覺到不對。
放下手中的勺子,他把手放到乞丐的鼻息下,大喊一聲,“死人了!”
這下,周圍人都看過來。
莫顏不清楚情況,以爲發生了命案。
走近一看,是一個穿着破爛的乞丐,看樣子是暈過去了。
“死人了,這可咋辦?”
大漢喃喃自語,被莫顏喝止,“喊什麼,人餓的暈過去了,你先盛一碗麪湯。”
人餓的太久,肚子裡沒食物,只能喝點麪湯或者清粥墊墊肚子。
大漢有些自責,他這裡,客人吃剩下的麪條不是沒有,他都留着喂狗了。
這個老頭來了四五天,也沒提要飯事,他以爲對方能吃飽。
乞丐老頭兒醒來後,一臉羞愧,他已過花甲之年,手腳還算麻利,但是鎮上的鋪子掌櫃嫌棄他年紀大,所以一直找不到差事。
身上沒一個銅板,要飯他又抹不開臉面,只能餓着。
老人家就在周邊的村子上,他有兩個兒子。
老伴去年去了,他被兒子們趕出家門,兩個兒子自己佔了土地和房子,根本不給他養老,還把棺材本騙了去。
“作孽啊,以前老伴兒太慣着兒子,他們沒吃過苦頭,又愛算計……”
頂立門戶的兒子有什麼用?幾十年,養的是兩隻白眼狼。
老頭一邊說一邊擦眼淚,悔不當初。
這種不養老的悲劇很多,孩子們並不是生來就這樣,後天的教育佔很大因素。
莫顏決定等兩個小的記事後,少一分溺愛,嚴加管教,千萬不能養出個二世祖的脾性來。
尤其是老大寶貝,將來是要繼承皇位。
大越以孝治國,孩兒不給爹孃養老,老人可告到衙門,兒女是要滾釘板的。
老頭兒知道,又狠不下心。
“只當我沒有這個兒子吧!”
年紀大了後,渴望父子慈孝,有一個溫暖的小家,遮風擋雨的地方。
老頭兒越說越難過,最後泣不成聲,周圍的人頗爲不忍。
這事並不好處理,不是錢財就能解決的問題。
給老人銀子後,還是他一個人,孤苦伶仃,以後有個病,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要不,您老跟着俺回家吧。”
賣麪條的大漢跟着抹眼淚,別看他五大三粗,心腸軟。
“俺小時候爹孃就去了,在叔叔家長大,前幾年叔叔也走了,家裡只有俺和兩個兒子。”
漢子的媳婦嫌棄他沒出息,和離後回孃家,後來給大戶人家的員外做妾。
員外沒男丁,聽說她連續生了兩個兒子很欣喜。
兩個兒子大了,一個人在念書,一個照顧家裡,白日他到集市上做工,晚上出攤賣麪條,日子還能過的去。
“不多您老一口飯。”
漢子說完後,周圍人很感動,熱切地鼓掌,爲他叫好。
衆人都不是有錢人,三五個銅板那麼給,萍水相逢,大家湊了點錢,希望給老頭買身衣裳,補補身子。
“墨冰,看到沒,還是好人多。”
這一幕,讓莫顏很欣慰。
也不得不說,是老頭的運氣好。
等了片刻,漢子的大兒子過來幫忙,小小年紀,說話調理清晰,對他爹爹的決定沒說什麼,扶着老頭坐在小凳子上。
漢子決定提前收攤回家,幫着老頭好好洗漱下,再熬點粥。
老頭不知道說什麼好,眼睛通紅,他沒想到,一個沒有交集的陌生人願意給他養老,反觀他的兩個兒子,真讓人心寒啊!
人與人之間,靠的就是緣分二字。
既然莫顏碰見,也想在身後推波助瀾。
“墨冰,去打聽下,那個小書生在哪個學堂唸書,以後的費用,本王妃包了!”
費用是包了,僅此而已,至於她身份,保密,莫顏不想讓人有被餡餅砸中驚喜感,這樣對他以後不利。
小小年紀,切不可失去本心。
看了一番熱鬧,莫顏回到客棧,兩個小包子精力出奇的好,拉着万俟玉翎,咿咿呀呀地說不停。
風吹着火燭,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忽明忽暗,窗紗隨風擺動着。
万俟玉翎用帕子點了點額角上的汗水,“顏顏,你平日怎麼哄他們睡覺的?”
哄睡覺,是他必須要學會的本事。
“唱搖籃小調啊!”
莫顏洗漱後,清清爽爽,分別在兩個小的面頰上親了一口。
父子三人在一起,是那麼的和諧。雙胞胎就是皇叔大人的縮小版。
他的眉眼狹長,目光深沉,而小包子們還沒張開,眼角相對圓潤,眼睛黑亮而清澈。
莫顏無比嘚瑟,一隻手挑起万俟玉翎的下巴,“來,給姐笑一個,笑一個就教你唱小調。”
“你確定?”
万俟玉翎眯了眯眼睛,眸中跳動着火焰,從她的臉頰移動的到胸部位置,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
胸部漲奶,有些難受,莫顏像泄了氣的皮球,好吧,這一關,皇叔大人贏了。
“很簡單的。”
莫顏故意爲難万俟玉翎,她挑了挑眉,快速地哼唱一遍。
一遍已足夠,万俟玉翎把兩個小的放在隨行帶着的小牀上,聲音低沉而舒緩,讓人靜氣凝神。
“睡吧睡吧,親愛的寶貝,爹爹的手臂永遠保護你,世上一切,幸福願望,一切溫暖,全部都屬於你……”
莫顏閉着眼,心底如有清泉在流淌,皇叔大人的聲音,讓人極其愉悅,帶着魔力。
很快,老大寶貝閉上眼睛,呼吸平穩,而寶寶還在吐着泡泡。
“寶寶怎麼不睡?”
平日,兄弟倆步調一致,就和商量好一般。
莫顏扯扯嘴角,“那是因爲,你唱的是寶貝,而不是寶寶。”
這個時候,終於能感覺到,起什麼小名,還是很關鍵的。
“睡吧睡吧,親愛的寶寶……”
改了詞後,寶寶扭動着小身子,靠在哥哥的身邊,睡着了。
万俟玉翎身心疲憊,比打仗三天三夜還費神,他草草洗漱,急需自家娘子的安慰。
乾柴烈火,很快又傳來此起彼伏的喘息聲。
這次,有小包子在內室,万俟玉翎很剋制,用半個多時辰,結束雲雨。
夫妻兩個人精神頭都不錯,莫顏把今夜的事說了一遍。
說真的,不贍養老人,這種事情,讓她很不是滋味。
將心比心,人老了,只希望子女在身邊陪着,操勞一輩子,給兒子娶一門媳婦,弄到最後,和自己離心。
“這兩個小的,定是要好好管束。”
莫顏心態有了細微的變化,她之前總想,寶貝和寶寶還這麼小,就算有點壞習慣,也不是大事。
是她想的不對,有些習慣要從小教育,不管他們能不能聽懂,多講講做人的道理。
夫妻二人正在就如何教導小包子展開討論,万俟玉翎打了個手勢,敏銳地察覺到窗外有響動。
“應該是自己人,否則暗衛應該會動手。”
夫妻兩個人穿好衣衫,站在窗外,正看到臉上蒙着黑布的祝神醫,手裡拿着個小筒兒,正在對着樓下發射。
樓下,是胖丫的房間。
“師父,您大半夜的是鬧哪出?要當採花賊嗎?”
莫顏靠在万俟玉翎的肩膀處,語氣薄涼,幸災樂禍道。
祝神醫離開後有點後悔,想着晚上過來看看胖丫,他又怕把人吵醒,下不來臺,只得用上見不得光的小手段。
暗衛們早就發現祝神醫,衆人沒阻攔,在房頂上看熱鬧。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祝神醫立刻炸毛跳腳,他忘記自己在二樓窗臺,在空中急速地來個自由落體。
“咚咚咚!”
留下傳來一聲響動,不知道是誰家的狗聽見動靜,汪汪地叫了幾聲,接着,鎮上四面八方的狗都叫了起來,聲音此起彼伏。
“師父的輕功呢?”
莫顏說完,看到祝神醫再次躍起,剛纔激動了,忘記自己有輕功這事。
好在從二樓窗臺到街道上並不高,他並受什麼傷。
樓下點燃了油燈,胖丫睡得迷迷糊糊,披頭散髮站在窗邊,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祝神醫,問道,“你在玩什麼把戲?”
被認出來了!
祝神醫無地自容,他尷尬地咳嗽兩聲,正在絞盡腦汁地給自己臺階下。
“你不是走錯房了吧?”
胖丫見到祝神醫不意外,心中竊喜,這一天他不在,沒人在後面跟着她,坐在馬車中無聊,她纔開始想念他。
“沒有沒有。”
祝神醫連連擺手,暗衛們已經給過提示。
“你吃飯了嗎?我這給你留着饅頭。”
兩個人又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祝神醫勾起嘴角,得意地對着樓上二人比劃個個手勢。
第二日,祝神醫如沐春風,面帶微笑,一臉滿足,而胖丫垂着頭,走路有明顯的傾斜。
莫顏暗中觀察,就知道昨夜師父吃到肉了,兩個人和好如初。
一行人夜晚宿在客棧中,白天抄小路,就這樣走了一週,終於到達阜陽。
葉相等人早已等得不耐煩。
南邊氣候火熱,宿在驛站中,沒有冰盆。
驛站雖然條件不好,至少是安全的,幾位官員每晚都和蚊子做戰鬥。
南平王和王妃不在阜陽,無法和大吳那邊的官員溝通,出使大吳的時間,一拖再拖。
“那麼就定在六月十六吧。”
還有兩天時間,衆人稍作整頓,莫顏打算去洛荷那打探下大吳最新動態。
大吳和大越戰事減緩,兩國都沒正式退兵,城門關閉,洛荷和慕白暫時還沒機會回到大吳。
兩個人住到莫顏之前買下的宅子裡,把心思都放在香香上。
前幾日阜陽下雨,香香受寒,發燒一直不見好。
郎中請了三個,最後一個還算有點本事,總算控制住香香的體溫。
莫顏給香香號脈,又喂她吃了一粒溫和的丹藥,越發覺得沒定娃娃親是正確的。
洛荷的身體虧空的厲害,底子不好,導致香香早產,身體上難免有缺陷。
萬一將來在子嗣上艱難,她這個做婆婆的怎麼辦?
“玉翎,我是不是很自私?”
莫顏看着香香乖巧吞藥的小模樣,喜歡的不行,這小丫頭,就算一直用上好的藥材補着,將來也是個病美人。
做娘總是爲自己孩兒考慮的多些,卻顯得有些薄涼。
“不,你可以對香香好,但娃娃親作罷。”
無論是寶貝和寶寶,將來必定不凡,而且要掌控這個天下。
香香是慕白的閨女,身上卻有大吳的血統。
除非天下大定,否則,對大越江山社稷不利。
時候還早,未來怎麼樣很難說。
萬一慕白有野心,想要取代洛祁,做大吳的皇上,他和洛荷暗中籌謀,不是沒有機會。
莫顏就是這麼一說,想問問皇叔大人的看法,她在心底還是堅持讓寶貝和寶寶找合適的人。
兄弟倆還小,等個十幾年以後再提不遲。
大吳百姓面對戰爭有抗拒心理,之前洛祁銷聲匿跡,只有二皇子洛峰,百姓們敢怒不敢言。
洛祁突然出現,扭轉大吳局勢,洛峰不能一家獨大,正忙着和洛祁較勁,無心對外戰事。
此行出訪,主要目的的雙方簽訂友好條約,終止戰事。
以大越目前情況,最好不樹敵,即便是有危險,万俟玉翎還是不能放過機會。
“大吳的官員肯定會想辦法刁難,有我在。”
万俟玉翎掌控全局,大體上不會偏離軌道。
洛峰被洛祁的人嚴密地監視,只能在明面上找使團的麻煩。
無非就是出點難題,下大越的臉面。
“暗地裡,可能會有南邊小國的勢力,最主要是袁煥之的人,必須要當心。”
莫顏對皇叔大人的話,深以爲然。
記得趙桂花透露過一個消息,在京都綁架她的那些劫匪們,原是江洋大盜,後來一行人投靠袁煥之,在大越埋伏下來。
沒多久,那些人爲逃避追捕,跑到大吳躲藏,爲袁煥之做事。
“那人心思歹毒,陰暗,沒準要對寶貝和寶寶下手。”
莫顏對袁煥之已經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偏生這人狡猾,藏身到北地蠻族。
袁家在十幾年以前,就有謀反的意圖,苦心經營,等万俟玉翎平定南邊動亂凱旋,再準備收拾袁家,袁家早已準備好退路。
夫妻二人商量,所有的暗衛都用來保護兩個小包子,她和万俟玉翎可以正面對敵。
“其實,也不必擔憂,大吳的暗衛自然會盯着。”
如果說一行人在大吳遭遇刺殺,大吳的人逃脫不了干係,對方會自覺地加強戒備。
万俟玉翎本想安慰莫顏,誰料起了反作用,讓她更緊張。
求人不如求己。
雙胞胎就是夫妻二人的弱點和死穴。
“還是得儘早弄死袁煥之。”
莫顏咬咬牙,其實,他們錯失最好的時機。
在西北那半年多,如果能暗中回京,說不定早要了袁煥之的命。
“未必。”
万俟玉翎把莫顏摟在懷中,兩手在她的頭上按摩,力道輕重適宜。
當年有人在背後暗中作祟,只有離開才能看清楚,讓那些內奸露出狐狸尾巴。
就憑袁家一己之力,很難全身而退,其中肯定有他們不知道的事。
万俟家祖先留下的那些暗衛,對万俟玉翎沒用,但要挖出來,不忠心,那便一個個地剷除,以絕後患。